马车虽宽敞,此时满满当当塞了四人,空间也略显局促。
颜云玦稳稳当当躺在马车正中被褥上,但却丝毫不敢闭眼休憩,只直勾勾地盯着巫年为落云疗伤。
巫年放下手中药膏,眉眼间全是无奈:“君上,再看就不合适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似愣头小子一般脱口而出:“为何?”
“为何?”巫年被他如此理直气壮的反问呛得无语,没好气道,“你们真是夫妻?”
颜云玦躲闪着目光,像是做坏事的孩童被当场拿住,底气不足而低低开口。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陈大夫。我和落云并非夫妻。”
可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他此刻也不想单纯用“主仆”二字界定,索性闭口不言。
“那不就得了?”巫年已经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但不耐烦却没法冲着颜云玦去,只能转向无辜的叶尚风,“叶小子,你出去。”
小子约莫猜到师父意图,出马车前还是悄声问道:“为何突然喊你陈大夫?”
“你脑子怎么一时灵光一时笨的!”巫年敲他脑袋,低声喝道,“巫年已经葬身于祁鸣山顶了!”
“原是如此!还是师傅思虑周全。”
叶尚风此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弯身出了马车,同福笙一起坐在车辕上赶马。
“你呢君上?既和落云不是夫妻,我欲替她解衣疗伤,你是不是也该避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浪荡登徒,要占落云这个黄花大姑娘的便宜!”
颜云玦方反应过来,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羞愧之下脑子也生了锈,竟欲掀被起身,随叶尚风一道往马车外去。
巫年眼疾手快地按下他,啧道:“肚子上的窟窿不想好了?”
又随手从席上拽了件衣衫,兜头盖住他一张俊俏非凡,此时却有些傻里傻气的脸:“暂且委屈君上片刻,我尽快。”
黑暗闷头盖脸地砸下来,一股熟悉的馨香却被这黑暗直推进他胸腔。反应过来这味道是什么,颜云玦脑子“嗡”的一下,竟空白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只顾用双手深深捂住自己的脸。
万花丛中过,什么胭脂香粉味他没闻过。
此时却被落云身上这股淡淡的药香和独属于她的气味,勾得心猿意马。
他也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正是气血方刚之时,又想到这黑暗之外的场景,如何能泰然处之。
但落云疼得倒吸凉气的声音,把他的那些热腾心事全灭了个干净。
他真不是人。颜云玦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巫年果然如她所说,动作极快。在颜云玦还在暗骂自己禽兽不如的时候,便已重见光明。
于是落云见到的是一张扭曲着的猩红的脸。
她被颜云玦这罕见模样骇了一跳,忙俯下身去左右瞧他:“君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颜云玦慌忙用自己的手臂,横亘在两人视线之间,试图不叫她看出端倪。
“无碍。”他闷闷道。
落云求助的眼神望向巫年,圆眼之中盛满了不解和焦急。
巫年却只抿着嘴摇头笑。
颜云玦方才在衣服之下的小动作,巫年尽收眼底,此时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要叫云玦君上好受咯。
好在路上再无差错,一行人行至最近的官驿安置修整。
官驿将领听闻贵君亲至,又身受重伤,自是尽心竭力,妥善安排,忙前忙后。
还好他没赌错,官驿暂未陷入磨爪。
颜云玦被安顿在床,望着落云屋里屋外地替他张罗忙活,心底不免暗叹庆幸。
“落云。”他轻唤道。
青色的身影迈着小步匆匆而至:“怎么了君上?可有不舒服?”
“没有。”颜云玦略微侧过身子看她,却在不经意间扯到伤口,不免疼得吃痛。
落云见他这幅模样,忙将他正身,严肃道:“有事你尽管吩咐,莫要再乱动了!”
视线里又是无趣的屋顶。
颜云玦忍住想去看向身边人的冲动,叹口气:“只是想让你也歇歇,别再忙活了。旁事杂事,交由福笙即可。”
虽不能看着她,一双大手却精准地包住她放在床边的手,轻轻握住:“你也受了伤,别再受累了。我很心疼,也很愧疚。”
眼底一股热浪蓦然袭来。落云肩头一松,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此刻在他的心疼之下,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一直被她刻意隐藏、不去感受的那些情绪与后怕,此刻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汹涌浪潮瞬间将她淹没。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会如此惧怕死亡。
做了数十年的死士,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他的出现,打破了她自以为是的冷漠无情。
原来她也有情绪。她也有感情。
她也对这红尘世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眷恋和渴望。
颜云玦自是知道她突然的沉默为因何而起。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安抚的力量透过两人相叠的双手,传递给此时才感到后怕的她。
“没能护好你,叫你受了惊吓,实在对不住。”
落云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这么爱哭。颜云玦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有如破釜之势,将她的坚硬铠甲破得粉碎。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落云抽泣哽咽,“我、我只是害怕你……”
她没能再说下去。
“我知道。”
颜云玦收紧手掌,似是在握住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一双摄人心魄的多情眼,此时深深地望向落云,带着全然的诚挚和动容。
而落云此刻,非常轻易地便缴械投降,沉溺在那片深情的眸中。
“除去报恩之由,你可知在祁鸣山上,我为何执意要为你解毒做蛊?”
曾经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此刻在茫茫脑海里,被落云捕捉到。
“我当时觉得你……像在执意求死……”
“你说对了。”
颜云玦嘴角噙着笑,云淡风轻地吐露出这句千斤重的话来。
“被仇恨和自责吞噬的生活,我承担了这么久,实在是……受不住了。”
他苦笑,眼神有一瞬迷离。
“倒不如以报恩之名,就此了解也好。这样,我便再不亏欠谁,能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结束这压抑苦痛的一生。若在九泉之下见着颜家列祖列宗,也能少点歉疚。”
“如今回想,我当时怎么那么自私,那么混蛋。我竟从未想过你的感受。”
想起落云那崩溃大哭的悲恸,颜云玦只觉心头被一双大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喘不上气。
“我竟从未想过,会有人,比我自己还珍视我这条命。”
落云闻言,不免悲从中来,双目已被泪水浸得模糊。
“我也从未想过,会有人比我自己,还珍视我这条命。”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颜云玦轻笑的声音,砸进落云心中。他躺在榻上,朝她张开手臂。
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落云有片刻晃神,一时之间还未接受他们关系的巨变。
这一切,难道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孱弱的面庞此时见着她犹豫,也有片刻踌躇。张开的双臂已然回落,在身侧紧张地握成了拳。
“山崖下你吻的我,现今就不作数了?”
颜云玦的语气覆上委屈,低沉着嗓音也难掩失落,挺拔轩昂、惯常运筹帷幄的男子,此时竟生出些我见犹怜之感。
“不是的。”落云否认得果断,不知是急得还是羞得,此时红晕满脸。
颜云玦仔细揣摩着落云的神情,开口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那是……我吓着你了?”
“也不是。”
落云低垂着脑袋,试图不叫颜云玦看出她神色。然她站立在旁,他躺卧榻上,她的失落神情怎逃脱得了他的视线。
“只是我不知,你是否也……”
话未说完,也不必再言。
颜云玦这才恍然惊觉,一路生死艰难险阻走来,自己竟从未向她表露心迹!
她跨越了身份地位的鸿沟,摒弃了女子应有的矜持,向心如死灰的他献上勇敢赤诚的一腔热血,而他竟未有过半分正式妥帖的回应,怎不叫她失落犹豫。
“落云。”
他拽拽落云的手臂,想要离她更近些。
落云察觉他想起身的意图,忙坐在床沿,按住他的肩膀:“你且说着,莫要乱动。”
“那你看着我。”
他的声音覆上焦急,落云整理下翻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地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此情此景,确不正式庄重。但我所言,绝非一时兴起,更非违心应和。”
“都怪我懦弱迟疑,未曾确定你的心意是否和我相通,加之大仇未报,儿女情长不敢妄言,便从未向你剖明心迹。”
“你是如此真诚无畏,如此善良体贴,叫这样勇敢美好的你失落踌躇、委屈不安,实乃我的过错。”
“落云,我知你生性谨慎,不愿信与旁人,更知你独立要强,不愿求与他人。或许我此刻所言,你的心底也会打上问号。但这无妨,我愿意等你,你不必立刻回应,也不必感到为难。”
“本想待一切尘埃落定,择良辰美景,再向你郑重表明心意,但我更不愿再见你因我委屈难过。”
他的手牢牢攥住落云的手,似是要把一腔肺腑之言和炙热情意,都经由交叠的双手传递给她。
“落云,我心悦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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