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云安市，暑气像块化到一半的太妃糖，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连空气都带着股甜腻的闷。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高中部后墙的老香樟树枝桠间还浸着层淡蓝色的雾，早读预备铃懒洋洋地荡过来，像只没睡醒的猫在喉咙里咕噜。
姜简之蹲在树下，白球鞋尖沾了点露水打湿的泥。她刚撕开猫粮袋，树丛里就窸窸窣窣钻出团三色影子——流浪猫阿福摇着尾巴凑过来，右后腿缠着的纱布松垮垮挂着，草屑和露水把白色浸成了灰调，看着可怜又倔强。
这是她蹲守的第三天。
上周发现阿福时，它爪子被铁丝网勾出了血，姜简之每天偷摸从家里带猫粮和碘伏来，可连续三天，总有人比她更早。猫粮盆永远是满的，绷带换得比她仔细，用的还是她叫不出名字的防水款，边角折得整整齐齐，像件小艺术品。
露水打湿了校服裤脚，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姜简之正捏着片小鱼干逗阿福，头顶突然落下来道清冽的男声，裹着点无锡口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温软里带着点韧劲："它现在不能吃这个。"
她猛地抬头，晨光正好从香樟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男生白衬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倒显得那身蓝白校服格外干净。
是他——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转学生，当时台下女生的议论声浪差点掀翻礼堂顶。
姜简之记得闺蜜林小满扒着她耳朵说："核桃，你看这转校生的长相和身材，简直是女娲炫技作品了。"
此刻那个被女娲偏爱的男生就在眼前，细巧的痣缀在高挺的鼻梁左侧，像被晨光轻轻点上去的，衬得他冷白的皮肤愈发清透。男生半蹲下来，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尺子量过，睫毛又密又长，垂眼时在眼下投出片细密的阴影，像停着只浅色蝴蝶。
他从书包侧袋摸出个透明小瓶，标签上"宠物消炎凝胶"几个字清清爽爽。
"你也喂它？"姜简之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猫粮袋。袋子窸窣响，阿福绕开她径直向男生走去，亲昵地蹭向他的手腕，尾巴卷得像朵花。
"嗯。"男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凉意，指尖沾着凝胶轻轻抹在猫爪伤口上，动作熟稔。
阿福舒服地眯起眼，尾巴尖勾住他的手腕打了个圈。"上周五发现的，它卡在铁丝网里了。"
姜简之这才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关节有道浅疤，像被细铁丝轻轻划了下，淡得几乎看不见。"是你换的绷带？"她想起昨天放学来看阿福，原本歪歪扭扭的纱布变成了崭新的防水款，边角还细心折成了小三角。
男生抬眼时，姜简之撞见他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清水里的琥珀，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
"防水款不容易感染。"他语气平淡，却让她莫名想起外婆家那台老座钟，走时沉稳得让人安心。
风穿过树叶缝，带来股很淡的香气，像晒足了太阳的棉布，混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让她想起父亲修座钟时用的发条油。
"我叫姜简之，高一（7）班的。"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亮，像怕被风声盖过去。
"黎陆阳。"他回应得简短，目光落在她书包上，"刚转来，暂时在（3）班。"
阿福在他们中间打了个滚，露出雪白的肚皮。黎陆阳伸手挠它下巴时，姜简之听见"叮"的轻响——挂在书包上的怀表不知何时垂落，细长的银链拖在草地上，沾了点草屑和露水。这是父亲去年送的生日礼物，黄铜表盖上刻着朵小向日葵，内侧是她上个月偷偷画的金色花瓣，边缘点了几点光斑，像撒了把阳光。
空气仿佛凝了一秒。
姜简之的脸颊"腾"地烧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她的"秘密画作"。
"瑞士机芯。"黎陆阳却像没察觉她的窘迫，把怀表举到耳边听了听，眉峰微蹙，"摆轮有点偏，每天大概快三秒。"
"你怎么知道？"姜简之瞪圆了眼，这误差连修表师傅都没发现。
他嘴角极轻地扬了下，露出点浅淡的笑意，像平静湖面被投了颗小石子，漾开圈涟漪。"我外公是钟表匠。"
他合上表盖，把怀表递回来，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像雨滴落在发烫的皮肤上。"职业病。"
姜简之接过怀表，发现他把表链上的草屑摘得干干净净，银链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刚想说谢谢，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手背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九月的太阳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得树叶沙沙响。
"糟了！"姜简之慌忙把怀表塞进口袋，生怕颜料被冲掉。黎陆阳却比她更快，利落地脱下蓝白校服外套，轻轻罩在阿福身上，搭成个温暖的小帐篷。
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顺着叶尖滚落，在他们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咔嗒"一声，黎陆阳从书包抽出把黑色折叠伞，伞面打开时像朵墨色的花，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线，在周围织起道透明的水帘，把喧嚣雨声隔在外面。"一起走？"他问，伞柄微微向她这边倾。
姜简之点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伞不算大，她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雨水的清新，像刚晒过的被子，让人心里发暖。阿福在他的外套里蜷成团，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对躲雨的少年。
"你每天都这个时间来喂猫吗？"走向教学楼的路上，姜简之忍不住问。雨水打在伞面，发出"咚咚"的响，让她的声音有点模糊。
"六点半。"黎陆阳的声音却很清，"它很准时，每天这个点会等在香樟树下。"
姜简之想起自己总卡着早读铃来，难怪碰不到他。"那我们可以轮流..."话没说完，就被教学楼门口的喊声打断。
"核桃！"林小满挥舞着试卷站在屋檐下，眼睛像雷达锁定了伞下的两人，心里一惊，"老周说要收暑假数学作业！你写完没……”林小满嘴上话没停，眼神一直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忽然压低声音，“他就是黎陆阳吧？我叔说他成绩好得能跟你抢第一！"
"什么呀！"姜简之把手轻轻抚过阿福毛茸茸的背上，"我们只是...碰巧都喂同一只猫。"
雨渐渐小了，阳光像被打碎的金子，重新从云层里钻出来，在水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远处的早读铃声再次响起，清晰又响亮，像是在催着什么。
姜简之把怀表小心挂回书包，指尖触到表盖，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像黎陆阳指尖碰到她时的微凉。阿福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粉粉的舌头。她轻轻捏了捏猫爪，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六点半。
走廊里飘来早读声，是隔壁班在读《春江花月夜》。姜简之抱着猫，踩着水洼向教室走，银质的怀表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串起了无数个带着期待的清晨。
她不知道的是，高二教学楼的走廊窗边，黎陆阳站在那里，看着她抱着猫走进教室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碰过怀表的地方，那里似乎还留着向日葵的暖意。
九月的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鼻梁左侧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红豆，藏着个只有风知道的秘密——明天六点半，要比今天更早一点去香樟树下，带阿福最喜欢的小鱼干，还要把怀表的校准方法在心里多念几遍，免得见到她时，又像刚才那样，差点忘了想说的话。
老香樟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笑着见证这个刚刚开始的故事。
这本小说采用虚构名，核桃们用餐愉快[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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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喂猫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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