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云安一中的香樟树就攒出了新绿，嫩得能掐出水来。高三教学楼前的电子屏红得刺眼，数字一天天往下跳——「距高考还有98天」，像块倒计时的秒表，悬在每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头顶。
姜简之抱着一摞复习资料往教室跑，怀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硌得肋骨生疼。刚转过走廊拐角，就和一个人撞了满怀，资料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的物理错题本滑到对方脚边，露出页脚她画的小太阳。
“对不住——”抬头的瞬间，声音卡在喉咙里。
黎陆阳站在晨光里，浅灰色校服外套敞着拉链，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松了颗扣子。他比寒假前又高了些，肩膀的线条被书包带勒出利落的弧度，鼻侧那颗痣在光里亮得像颗红豆。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面包屑沾在嘴角，看见她时眼睛先亮了亮，随即弯腰去捡散落的卷子。
“物理错题本又画满小人了？”他指尖划过错题本上那个吐舌头的Q版姜简之，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姜简之的耳尖腾地烧起来，抢过本子抱在怀里：“要你管。”话虽硬气，却还是帮他拍掉了校服上的粉笔灰，“刚从实验室回来？”他袖口沾着点淡蓝色的液体，是做化学题时常用的指示剂。
“嗯，帮周老师整理竞赛获奖名单。”黎陆阳把捡好的资料递过来，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往后缩了缩。他忽然笑了，指腹蹭了蹭自己的鼻尖，“你的怀表呢？没带？”
“在...在书包里。”姜简之慌忙拉开书包拉链，黄铜表链从习题册里露出来，晃了晃又沉下去。其实她早上特意把表塞在最里层，总觉得快了七秒的时间会出卖心跳。
走廊尽头传来沈昭年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爽朗：“黎陆阳，走了啊！老班要查作业了。”他和林小满并肩走过来，校服外套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这不是姜简之吗？你们俩又凑一块儿讨论题呢？”
林小满跟着笑了笑，往姜简之身边靠了靠：“核桃刚才是来问黎陆阳题的吧？”
姜简之正想应声，却听见黎陆阳先开了口，语气自然得像说了千百遍：“嗯，核桃刚才问我电磁感应的题。”
她愣了愣，林小满总爱叫她“核桃”，是因为她总把怀表揣在兜里，像揣着颗圆滚滚的坚果。可黎陆阳从没这么叫过，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点温吞的亲昵，让她耳根莫名发烫。
正说着，隔壁班的女生抱着个玻璃罐走过来，罐子里的水果糖裹着彩色糖纸，在晨光里闪闪发亮。“黎陆阳，”女生的声音轻轻的，把罐子往他面前递了递，“我妈从国外带的糖，听说你喜欢柑橘味的，给你。”
黎陆阳的目光在糖罐上停了半秒，礼貌地往后退了半步：“谢谢，不用了，我不太吃糖。”
女生的脸有点红，却还是坚持把罐子往他怀里塞：“就当...谢谢你上次帮我讲数学题。”
姜简之抱着资料站在旁边，忽然觉得手里的错题本沉了些。她看见黎陆阳指尖捏着的三明治还剩小半块，看见女生罐子里的橘子糖滚得叮咚响，看见走廊的风掀起香樟树的新叶，却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住了，空落落的。
“真的不用，”黎陆阳把罐子推了回去，语气温和却坚定，“解题本来就是同学该做的。”他侧身绕开女生，自然地走到姜简之身边，“走吧，再不走早读真迟到了。”
路过姜简之身边时，他伸手帮她扶了扶怀里歪掉的资料，指尖扫过她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落下来。“刚才那道题，”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等下早读课间隙我给你讲。”
姜简之“嗯”了一声，低头跟着他往前走。走廊的窗户外，香樟树的影子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晃啊晃的。她偷偷往身后瞥了眼，女生还站在原地，罐子里的橘子糖在光里亮得晃眼，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却像被风悄悄吹走了，只剩下点说不清的痒。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姜简之总觉得后颈有目光。她假装翻书，用余光往后瞥——黎陆阳正低头写物理卷子，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干净得像幅素描，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敲在她的心跳上。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铜制书签，齿轮形状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是她去年送的那枚。
午休时的食堂像个沸腾的蒸笼。姜简之刚端着餐盘找到空位，黎陆阳就端着碗牛肉面坐了过来，沈昭年和林小满紧随其后，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听说了吗？下周要拍毕业照。”林小满戳着碗里的番茄炒蛋，“老师说要穿校服，还要系红领巾——想想就好傻哦。”
沈昭年啃着鸡腿，含糊地接话：“穿校服拍也挺好的，以后看照片能想起现在的样子。”他看了眼黎陆阳和姜简之，笑着加了句，“你们俩成绩好，站前面点，给我们当榜样。”
姜简之的筷子差点戳到碗沿，脸颊烫得能煎鸡蛋。黎陆阳却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牛肉片夹到她餐盘里，轻声说：“多吃点，下午有物理测验。”
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姜简之看着那截干净的手腕，突然想起冬至那天他帮她系围巾的样子，指尖的凉意混着羊毛的暖，像现在餐盘里的牛肉，温温的，刚好熨帖心尖。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姜简之正在攻克最后一道电磁学大题。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条辅助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有张纸条从后面递过来，上面用三色笔写着清晰的推导过程，红笔尖在关键步骤旁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旁边画着只举着笔的三花猫，像在说“笨蛋看这里”。
她回头时，黎陆阳正低头假装看书，嘴角却翘着浅浅的弧度。教室后排的沈昭年用手机打着手电筒，给林小满讲数学题，光柱里的粉笔灰像跳动的星子。窗外的香樟树影晃了晃，把月光筛成碎银，落在黎陆阳的校服上，像撒了把温柔的盐。
姜简之把纸条夹进错题本，和那张冬至日出的照片放在一起。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她悄悄打开表盖，秒针正稳稳地走着——比标准时间快了七秒，不多不少，像个不肯长大的秘密。
放学的铃声里，四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沈昭年和林小满在前面讨论着刚才的数学题，偶尔传来几句轻笑，惊飞了香樟树上的夜鸟。姜简之和黎陆阳跟在后面，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上轻轻碰一下，又很快分开。
“毕业照那天，”黎陆阳突然开口，声音混着晚风的清，“想站在哪里？”
姜简之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随便...都行。”
“那我去跟班长说，”他停下脚步，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就说物理课代表和她的‘军师’，要站在一起讲题。”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鼻侧的那颗痣在夜色里亮得像颗星，让她想起香港明信片上的灯火，温暖又明亮。
远处的电子屏又跳了一个数字——「97」。可姜简之突然觉得，剩下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每天能听见他叫“核桃”，能收到画着小猫的解题纸条，能让快了七秒的怀表，陪着她数完所有的倒计时。
香樟树的新叶在风里轻轻响，像在为某个快要说出口的约定，打着温柔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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