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细雪还在云安市上空打着旋儿，姜简之的卧室里却暖融融的。暖气片“嗡”地轻颤，把空气烘得带着点焦糖味——是她早上烤曲奇时没关紧烤箱门，甜香漫了满室。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灌了热水的玻璃奶瓶，膝头摊着那只黄铜怀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有人用小锤子轻轻敲着时光的门。
楼下传来邮差自行车的铃铛声，“叮铃铃”一串脆响，姜简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信箱最底层躺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压得平整挺括，没有一丝褶皱，封口处的胶水涂得匀匀实实，一看就被人细细对待过。
信封上是黎陆阳清隽的字迹，收信人“姜简之”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瓣歪歪扭扭，像她发卡上那朵。
回到卧室拆开信封，三样东西轻轻落在地毯上：一张天文台拍的冬至日出照片，边缘还带着冲印店的齿痕；一页写满公式的草稿纸，纸张边缘卷着俏皮的波浪；还有一张对折的明信片，背面露着璀璨的灯火，像打翻了的珠宝盒。
照片背面用铅笔标着精确的经纬度和时间：「北纬31°14'，东经121°29'，日出时间6:48:23」，数字后面画了个圆滚滚的小太阳，光芒用虚线勾勒，像他在草稿纸上画的辅助线，认真又可爱。
姜简之指尖抚过照片上的金红色光晕，仿佛还能摸到那天清晨透过望远镜的暖意，连带着耳廓都热了起来。
草稿纸上是物理竞赛最后那道大题的推导过程，密密麻麻的公式爬满正反两面，解法却和他考场用的完全不同，步骤像被春风梳过的柳条，清爽又利落。
纸张最下方，黎陆阳用红笔画了个箭头戳向页脚，旁边写着：「这才是我藏的绝招，考场太紧张没敢用——怕你说我耍花样」。字迹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圆眼睛瞪得溜圆，是她从没见过的俏皮。
最后翻开那张明信片，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扑面而来——灯火璀璨的高楼倒映在深蓝色海面上，像把天上的星星揉碎了撒进水里，连浪花都闪着碎钻似的光。翻到背面，黎陆阳的字迹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笔锋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软：
「姜简之：
香港的冬天没有雪，但海风会偷穿围巾。
如果有一天你来这里，我带你去尖沙咀看星光大道，那里的灯牌比星星亮。
想让你尝尝外婆总烧糊的红豆饭团。
另：你的怀表我偷偷调过了，现在每天只快5秒，很乖。
黎陆阳」
姜简之把明信片对着阳光举起，发现纸质有些特别——特定角度下，纸面上浮着极浅的水印，是云安一中的校徽，橄榄枝绕着书本，和他们校服上的标志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沈昭年说过，黎陆阳的外公在香港开天文台，难道他元旦回那边了？
指尖摩挲着“尖沙咀”三个字，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她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沓信纸，是爸爸从厦门出差带回来的特种纸，表面撒着细小的银色星芒，灯光下闪闪的，像把银河剪碎了嵌在纸上。
钢笔吸饱蓝黑墨水，笔尖落在纸上，第一行写下日期：「1月3日，晴，气温-2℃，阿福今天偷了三块曲奇」。
墨水滴在纸面，晕开个小小的圆点。姜简之盯着圆点发呆，突然不知从何写起。该说阿福学会用爪子开饼干罐了吗？还是说林小满画的Q版漫画里，她的辫子被画成了向日葵？或者问问他，香港的海是不是比课本里的蓝，天文台的望远镜能看到土星环吗？
最终笔尖在纸上跳着舞，留下三行字：
「黎陆阳：
阿福不仅偷布丁，还学会开冰箱了，现在正蹲在暖气片上舔爪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冬至那天的物理笔记我标了重点，下次见面给你看——周老师说我的辅助线像星轨，比你的好看。
另：厦门的冬天有太阳，沙滩上能捡到带花纹的贝壳，比星星还亮。
姜简之」
写完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提了厦门——那是她藏在志愿指南夹页里的秘密，海边的图书馆窗户像装着整片银河。
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印着三花猫的信封，封口时特意贴了片干向日葵花瓣，是她夏天夹在书里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姜简之从书架取下蒙着薄尘的地图册，翻到香港那一页。维多利亚港的轮廓在灯光下像弯新月，密密麻麻的街道标注看得她眼花缭乱。她用指尖沿着海岸线划，从尖沙咀到铜锣湾，想象着没有雪的冬天里，黎陆阳站在天文台眺望的样子，风会不会吹乱他额前的碎发，鼻侧那颗痣在海风中会不会更红一点。
“咔嗒”一声轻响，膝头的怀表突然停了。姜简之慌忙打开表盖，发现秒针卡在37秒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她轻轻晃了晃，齿轮“咕噜”转了半圈，秒针颤巍巍地重新迈开步子——比标准时间快了七秒，比黎陆阳修正后的误差又多出两秒，像在闹小脾气，不肯乖乖听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对面的屋顶染成了奶油蛋糕。阿福不知何时溜进房间，爪子上沾着饼干屑，正蹲在地图册旁，好奇地用爪子拍“香港”两个字，尾巴扫得书页“哗啦”响。姜简之抱起猫咪，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果然藏着偷来的曲奇。
她把明信片贴在书桌前的软木板上，旁边是物理竞赛的合影——照片里，她和黎陆阳并肩站在红榜前，距离不远不近，像两颗默契的星。阳光落在他们发梢，撒了把金粉，黎陆阳微微侧头，鼻侧那颗痣在照片里闪着小红点，像不小心滴上去的朱砂。
信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侧袋，和黎陆阳送的齿轮书签靠在一起。姜简之看着软木板上的明信片，突然轻声问阿福：“你说，香港的海风里，会不会带着向日葵的味道？”猫咪只是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在说“当然啦”。
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隐约有烟花在夜空绽放，金红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明信片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姜简之握紧重新走动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向日葵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她没说出口的那句“香港好不好玩，你什么时候回来”，随着秒针的走动，悄悄藏进了七秒的误差里，像个只有时间知道的甜秘密。
而此刻的香港天文台，黎陆阳正对着窗外的夜景发呆。桌上摊着张没寄出的明信片，背面画着只叼着曲奇的三花猫，旁边写着：“外公说厦门的海很蓝，夏天适合看银河。”他指尖拂过纸面，突然想起姜简之信里写的“带花纹的贝壳”，嘴角慢慢扬起浅弧，像被小太阳晒化的糖，甜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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