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感冒了？”
“没事儿，肯定是哪孙子背地里骂我呢！”
坐上车，陈式在后座上侧躺了下去，嘴里哼哼着“舒坦”，一副累惨了的模样。简弈坐在他旁边，看着前座小武也没问目的地就直接发动了车子，想必应该是和陈式很熟了。
“还想呢？”
简弈循声看了陈式一眼，这人虽然开了口，但眼皮压根就没掀开，懒散大爷的姿态让简弈只觉得好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陈式又止不住地动了嘴，“大晚上的，就别瞎想了！一会儿到了我家就歇了吧，你睡床，我随便打个地铺就成……我那屋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胡同儿晚上也清净，大爷大妈都……睡得早……呼……”
“陈老师睡着了？”
开车的小武轻声问道，听到简弈短短地“嗯”了一声，朝后视镜里的简弈点点头，“你好，我是陈老师的徒弟，你就是‘简弈’吧？叫我小武就好！”
简弈也冲后视镜里的小武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哎呀，虽然早有听到你的传闻，但今天难得见上一面！”
“传闻？”
简弈刚想说昨天他才去过医院，只是两人没见面罢了，但听到“传闻”二字难免觉得奇怪。
“啊，就是掀了陈老师卦摊的‘那个男人’！”
“……”
好吧，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嘴。简弈一听，神色登时有些赧然。
“唉也是辛苦陈老师了，前段时间听说他也连轴转了一周，熬了好几宿的夜……”
小武明显没有看出简弈的困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他……一直都这么忙吗？”
简弈有零星地听到过陈式和陆慎说起“组织”。虽然他一直没问，但不代表他不好奇。
以前他其实一直都尽量想要回避这类的事情，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异类只要表现地“正常”，就是真的正常，但……他遇到了陈式，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不好说，得看组织上派活儿了。”
小武耸耸肩，“闲的时候能三两个月休假，忙的时候会觉得明天就是自己的大限。”
“都是关于‘这种’的活儿？”
“嗯呐……不对，简弈，陈老师没跟你讲，就把你给扯进来了？”
小武连忙反应了过来急急问道，简弈只是摇了摇头，想起了之前陈式用的那个词，“是我自愿‘掺和’进来的。”
“不应该啊，陈老师那么护着你……不过，反过来想，你要是加入进来，他倒是能更好地保护你……”小武念叨的声音很小，简弈并没有听到。
“离陈式家还远吗？”
“啊？哦哦，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快到了。”
“好。”
简弈看着车窗外路灯点点，只是在他琥珀色的瞳子中落下一道道昏黄的阴影，恍如转瞬即逝的星火与他擦身而过，只剩满是空虚的落寞。
“简弈，关于组织上的事，我想后面陈老师肯定会跟你讲的清清楚楚。”
小武开着车拐进了一条胡同，最终在一幢小屋前停下了车，随后他从前排递给简弈一个透明证物袋，简弈只觉得这袋子中的东西格外眼熟——和今晚他们在潘家见过的那些虫子非常像，只不过这袋中的虫子个头很小，看着倒像是还没长大的幼虫模样。
“这是潘怀怡今晚吐出来的，我想应该会对你们后续的破案有帮助，所以就一起带来了。”
“谢谢。”
简弈将证物袋收好，便和小武合力将一旁已经睡成死猪模样的陈式给扶出了车门。
“陈式。”
“嗯……”
“钥匙呢？”
“左裤兜儿里……”
“能走吗？”
“行……”
见简弈轻声问着陈式，而那厢倚在简弈身上困得要死的陈式全程虽闭着眼却是有问必答，小武在一旁直接愣住，恍惚听到简弈喊自己，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把小屋大门给打了开，忙和他一起搀着陈式进了屋子。
幸好有小武指路，简弈才好不容易和他一起将陈式顺利扔在了床铺上。
这人看着不壮实，没想到这么难扛。
简弈微微喘了几下，相比之下，一看就是典型的实验室研究员的小武已经累得弯着腰，都快趴到地上了。
“……我给你倒点水喝？”
简弈看了眼旁边的茶壶，却见小武狠狠喘着摆了摆手，“简、简弈……你……好好休息……我先……先回去了……不用送……”
“……好。”
简弈根本来不及去送，就见小武脚步不稳地便从陈式的小屋逃了走。
上了车的小武哪儿来得及先去发动车子，他冷静了片刻，才慢慢悠悠拿出手机打开了名为“国人本性研究群”的群聊。
【武力值爆表：大新闻大新闻】
【武力值爆表：陈老师困了被提问居然没打人】
【武力值爆表：陈老师竟然主动上交自家钥匙】
【武力值爆表：陈老师是真的！恋爱了！！！】
*
“阿弈。”
男人的声音干净得像是刚烧出的透亮青瓷，裹着江南烟雨的浓浓春意，就这么猛然闯入简弈的耳际。
眼前的视线朦胧，简弈竟有一瞬恍然若坐在天宫的错觉，眯着眼只觉得视线中满是带着细碎光晕的漩涡，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就在此刻出现，那人来到他近前，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这次是带着赤/裸的热切思念，如此直白地袒露在简弈面前。
是谁？
简弈想问，却奈何发不出声音。他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却同样力不从心。
“你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
男人像是有些恼却又不敢发作，话中隐隐带着埋怨，牵起简弈来来回回瞧了半晌，这才接着道，“你深夜奇袭胡人营帐，烧敌粮草数千的事已在京城传开了……幸好你没事……”
男人的声音虽显稚嫩，但身形却比简弈要高壮许多。
“抱歉让殿下忧心了。”
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简弈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梦。
“你……怎的又叫我殿下！”
“呵呵。”
“好哇，看来我们还是离得太远了，没事，我定要好好让你回忆起来！”
“哎殿下别——”
简弈只是想逗弄一下男人，却不料自食恶果，被称为“殿下”的男人掐了他腰间的痒肉，他重心不稳地就要斜斜倒下去，高壮的男人眼见着不好，忙伸手便要去扶，却没想到简弈竟然勾起了唇角，反手将对方的手给拽住，两人便齐齐倒了下去。
“哎哟我的活祖宗，也就你敢这么闹我了！”
“谁是你祖宗了！你可别胡说！”
“啧，怎的现在知道怕了？”
“我可不怕唔——”
简弈的话还没说完，却觉得唇间温热。
像是春日落下的簌簌香花，温柔而缱绻，挟着些冷然的松香，动作轻柔熟稔地差点让简弈沉醉在其中。
“阿弈。”
男人声音低哑，粘黏着浓烈的情/欲。简弈红着脸，咬着被染了少年温度的唇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我心悦你。”
一瞬间，北风呼啸而过。
乱云低垂着笼罩了暮霭，天色昏暗不漏一丝清白的光亮。殿外凌冽的寒风夹着急雪在空中飘摇翻腾，摧枯拉朽般仿佛带着要毁掉这世间万物的狂狷气息。
“阿弈。”
这次对方变成了成熟的男人。
男人的声音透出点沙哑，慵懒之间竟让人有些发寒，像裹挟了丝丝风雪。
“你当真要去？”
从男人的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此刻都似殿外的疾风阵阵雨雪霏霏，满是薄凉。
“陛下，您也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简弈躬身朝坐在殿上的人一拜，语气疏远地令人心寒。
“你若不愿，我可以——”
“陛下。”
简弈打断了殿上人的话，他恍惚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虽只能看清那明晃晃的龙袍，却不知为何竟能深深刺痛他的眼。
“臣会履行诺言，北关有我。”
“阿弈！”
男人站起身，像是有些气急败坏。空荡的大殿上，简弈瞥了眼身侧因为寒冷而添置的碳火，焦黑的碳因为男人的怒声而微有震动，嗞地冒出一片火星，燃出了一缕缕细密的烟后落下些碎屑，好像被扯碎的灰黑色鸟羽。
“你知我只要你一——”
“陛下慎言。”
简弈再拜，这次的话语间竟带了些诀别的意味，“你我君臣有别。”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寂然，只有风雪敲打窗棂的响声。
滴答滴答。
眼前的景色再变，然而这一次简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一片虚幻。
他知道这回他是真的无法开口了。因为不远处的男人正站在一个漆黑的棺椁前，“简弈”就躺在里面。
那男人就这么站着，孤独地，一动不动，彷如古松一立便是百年千年。
他任由厚重的雨雪打在他的身上，男人穿回了绛紫色的衣衫，如墨般黑色的长发就这样静静地散在他的背上，宛如一条寂静奔流的黑色河流，却茫然地失去了要汇入的终点。
枝头上的冷梅承受不住雨雪的猛烈拍打，无力地被冰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戚戚冷冷地，像是被狠戾撕碎的棉絮，又似被肆意践踏的碎玉。
“阿弈。”
男人的声线带着颤抖的尾音，简弈只觉得心腹间陡然泛起了剧烈的疼痛，那滋味是穿肠毒药，从喉咙下去顺着血液在心头缓缓蔓延开来，又灼又苦。
“是我……”
“是我害死了你……”
简弈一怔，心中猛然窜起一阵莫名的怒意。
他想上前，上前去抓住那个男人问个明白。然而每当他迈出一步，男人就会远离他一些，他朝前走，最后变成了跑，然而男人的身影却是离他越来越远，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天堑，简弈越不过也跨不开。
最终，男人的身影消失了彻底，简弈的世界再次被黑暗所包裹地密不透风，一如幼时无数个夜晚他缩紧身躯躲在颜家的衣柜中不敢入眠的黑夜。
黑暗吞噬了他的理智，更加放大了他的迷惘，他的身下仿佛就是万丈深渊，是就连暖阳都照不进一丝光亮的冰寒，他一步都不敢跨出，好似下一秒深渊就会张开巨口，巨口中搅动着的漩涡就会把他给席卷进去，最后血肉尽碎，尸骨无存。
他想叫那个人的名字，喉咙却像是吞着刀片，只要一动就会把整个嗓子拉得鲜血淋漓。
但他还是想要喊出声，一如那个人一直喊他的名字一般，倔强地要在无止尽的时间中唤回那抹独属于彼此的辉光。
“陈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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