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三年冬，因卫尉芈玖的谏言，秦王撤回了逐客令，同时公布了早已制定好的科举制度，要求自秦王十年后所有新任官吏都需要参加科举，而客卿若想被正式任用则需要在各乡为官吏五年，才可参加。
对于客卿们来说，这个时间非常紧张。还有一月便是秦王政四年，若是想要赶在十年参加科举，那么就至少要在明年内就到县乡登记。不算早已不再任用新人的京畿各县，去其他郡县至少需要半月的路程，
“所以，就连陇西郡都有人愿意来吗？”
一身军士装扮的甘罗正和李信围在炉火边，烤着肉干，听着李信从他爷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边问一边将烧好的乳酪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信常年在边塞，身边少有同龄的少年，甘罗与他年纪相仿，刚来陇西不久，就与这位郡守的孙子相熟，平日里不处理公务的时候都与李信同行。李信听到他的问题后撇着嘴说，“虽然陇西偏是偏了点，但比起三川，上党那些郡稍近，又比蜀郡易到，还有机会建立军功。没有门路的人，自然愿来。”
“不过我还听说，许多客卿觉得这是王上在侮辱他们，不愿再侍秦。”李信看肉干已经热乎了，就随手将其泡到乳酪中软化，这种风干的肉条相当坚硬，入冬后又挂在屋外冻着，必须泡在水或奶中软化才能咬动，满意的看着自己今天的哺食，他才对正捧着碗喝水的甘罗道，“左右那些客卿也会成为大秦的阻碍，他们能自己离开也不算坏事。”
“我觉得我们不应担忧是否能踏平六国，而是该担心如何助王上统治天下。”甘罗很清楚，以秦国现在的国力除非六国能再次合纵，不然无人可以抵挡大秦的脚步。公孙衍和苏秦已死，合纵无人再提，但大秦却依旧贯彻着由西向东，远交近攻的策略，他在有生之年一定能看到大秦一统江山。
“我只负责打仗，挣得军功好延续李氏荣曜，哪里会什么治国？”李信摆摆手，无所谓的说，“王上和朝堂的三公们自会考虑，不用我等担心。”与赵国的将领们不同，秦国外出征战的将军们从不担心后勤补给，文臣背刺，也是处于这种信任，他们从不在理政上指手画脚，只专注于攻破一个又一个城池。
不过李信说完，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不是将领，也没带过兵，连忙补充道，“不过阿罗是要回咸阳的吧？王上可有提过，你此番回去任什么吗？”
帐篷外寒风凌冽，战马被雪花激得打了个喷嚏，蹄子不安的踏了几步。甘罗如今已经习惯这样的声音，他看着眼前明亮的火焰，好像看到卓玖一身红衣坐在轮椅上，手捧着书简的模样，不过从毛毡帘缝隙中吹进来的寒风立刻将他眼前的幻象吹散，甘罗回过神来，从腰间抽出木牍，边刻边说，“只是送吕不韦到陇西，并不算什么大事，我哪里敢肖想一官半职？能继续做侍郎便好。”
李信不太相信，来陇西的不是被发配的罪民，就是想博军功的官员，要是甘罗真的无欲无求，怎么会抛弃咸阳的好日子，来这苦寒之地。在学会戎人的语言后，他成天骑马在草原上转悠，然后就在木牍上写写画画什么。也不见他管自己从罪民中召集来的出使队伍——都是吕不韦的整合那些人。
“你说过在这附近见过咸水湖？离这还有多远？”
他们这此出来就是为了寻找李信曾经见过的一片咸水湖。甘罗还记得卓玖曾经说过，她要是来了陇西，一定要亲自去看看那片湖，说不定可以给阿苍做个更通透的透镜。
虽然不知道咸水湖和透镜有什么关系，但甘罗还是希望能替卓玖完成心愿，冬日一过吕不韦就该出发前往西域，而他也要启程回咸阳，所以只能趁着现在还未到深冬，他想尽快找到那里。
“在这附近，明天就能到了。”李信伸了个拦腰，也不和甘罗打招呼就直接倒在铺着皮毯的草垛里，不一会就熟睡过去。
甘罗在标记了如今的方位后，看着已经开始打呼的李信叹了口气，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自己则掀开帘子走到帐篷外。
李信带来的军士们也大多在帐篷内休息，只有守夜的军士看到甘罗立刻站立行礼。甘罗点点头，让他们继续巡逻后，呼出一口白气。漫天的星光在天空中闪烁，像是饴糖碎末被洒在了黑色的绒布上。他抬起头看着参宿四，南河三和天狼星组成的冬季大三角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和卓玖在下泽一同负责研究亩产增收时，卓玖曾在冬日最寒冷的时候教他辨认天空中的天狼星的位置。
“天狼星是如今能看到的最亮的恒星，如果你日后要远行思乡的话，可以抬头看看天狼星，就会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家很远。”
尚且年少的他，不懂当时卓玖眼中浓厚的好像能将人压垮的情谊，只是懵懂的将星星的位置记了下来。
如今他依旧不明白卓玖在看天狼星时，眼神是那样的沉重，可却好像理解了她眼中的思念。
‘还好芈姬没有来陇西。’甘罗被寒风吹了一个哆嗦，‘这里天气寒冷，她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甘罗在刚来时就开始按照星星的位置，将他们现在能够达到的地方都绘制进了地图里，打算在春日吕不韦启程时送给他。如今已经快要完成，趁着现在冬季大三角明显，他从衣袍中掏出一卷厚厚的羊皮，哆嗦着手指展开，将上面的信息一一确认无误后，才回到帐篷中休息。
第二日清晨，一夜的风雪将草原盖上了一层白雪，但熟悉草原的将士们都知道，只要太阳升起来，这片白色就会消失不见。前几日出去探查前方的斥候回来，说前面有牛羊的粪便，可能是匈奴人正在向这边移动。
听到消息的李信立刻让其他人收拾营地，自己则带着甘罗和几个护卫，在天还未大亮时就策马向盐湖的方向奔去。
“戎人和匈奴人有时会在那边打水晒盐！我没想到今年来的这么早！趁着现在匈奴人还没到这边，你赶紧办完要紧的事，咱们就回陇西！”一边催马，李信一边向甘罗喊道。
甘罗点点头，他们本就是知道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最近不在这边，才带着人马来附近探查，如今突然遇上正向东的部落，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他要确认盐湖的具体地方，不仅是因为卓玖希望能得到些湖水，更是因为在离开咸阳前，嬴政命令他找到可以修建晒盐场的地方，方便日后在陇西建立盐运的集散地，从而把持游牧部落的经济命脉。
“那要是碰到他们怎么办？”甘罗同样大声喊着，“他们也许就是向陇西来的！”
李信摆摆手，“我已经和一起来的校尉说了，要是两个时辰咱们没回去，他就命人回陇西报信，再带着剩下的人来接咱们。”他们出来时，带了数百武士，骑兵也有百余人，应当能抵挡一阵子。
甘罗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再次挥鞭催马。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匈奴人的影子，在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时，甘罗没有时间感叹它的美丽，而是立刻让人记录现在的位置和周围的场景，自己则翻身下马去灌水，眼神扫过湖周围的草甸后，他略显遗憾的摇摇头，这里易攻难受，又是游牧部落常来的盐场，恐怕难以建晒盐的作坊......
正当他看手中的水壶已经灌满，打算抬头时，李信忽然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草原上的草疯长，常有半人高，两人立刻被埋在了草堆里。
“有敌袭？”
甘罗趴着将羊皮水壶塞紧，然后别扭的绑在腰上，用气声问道。
“是匈奴人，有十来个，是匈奴先行开路的。”李信指了指北边，同样低声说，“离得挺远的，应该是斥候刚刚提过的那个部落。看样子，不是个大部落。”匈奴部落移动一般是绝大多数男人在前开路，剩下的妇孺在后面带着辎重跟着，也会有一些成年男性负责部落的安全，但数量较少。
如果只有十来个先行开路的人，那么他们所在的部落人数一定不多。
李信看着甘罗的眼睛中并没有恐惧的神色，而是闪着兴奋的光，“他们只有十来人，咱们也有十来人，而且他们还没发现咱们。这可是个好机会，若是能消灭一个部落，爷爷肯定升我做校尉。”
甘罗虽然从未打过仗，但如今七国风气剽悍，许多地方甚至认为只有杀过人才算成年，所以他也没什么畏惧的，只是担心李信太过鲁莽。
李信飞快地说，“我刚刚其他人把马上的鞍鞯都取下来，然后放到显眼的地方去了，然后在附近拉起了绊马索，有草挡着他们看不见。十来匹好马，那些匈奴人肯定动心，到时候他们一但摔下马，咱们立刻射杀他们。”
然后嘱咐甘罗道，“不要近身，匈奴人可比你强壮的多。”
甘罗从背上取下弩机，正仰躺着上箭，闻言还有精力瞪了李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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