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厚黑学的卓尔在此刻犹豫了，他扭头问老刘头，“夜游神大人什么时候找我的？”
“早晨一上班我去找夜游神大人签字，他就找你了。”老刘头话音急促，抓住卓尔的胳膊，生怕他又跑了，“赶紧走吧，别让夜游神大人等急了。”
可餐桌上的那碗清水面好似更诱人。
岛台餐桌后的之夜，是卓尔没见过的样子，他今天换了件蓝色帽衫，在明亮而温馨的厨房里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偏西的日光打在他的侧颜，勾勒出柔和的棱角。
他正半垂着头，拿着一块柔软的抹布，将刚用过的厨具擦拭干净，宁静得好似一幅画。
“夜游神大人都等了那么久了，不差那么一会，我吃碗面，很快。”卓尔甩开老刘头的手，小跑到餐桌前。
还不忘回头虚让老刘头，“你要不要进屋坐着等会？”
但他希望不要，以为他和之夜，都有洁癖。
老刘头摇头，“我在这里等，在这里等，你快点。”纯粹为了催促卓尔快点。
面很香，清水里没加一点荤腥，荷包蛋和青菜也没沾丁点油料，卓尔第一次发现，食物本身的味道如此醇甜。
此时的之夜收拾完灶台，静静站在那里看他，瓷白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懒洋洋地，视线偏向落地窗外的日头。
卓尔吃得很快，他捧起碗最后一滴面汤都不舍得浪费，捧起碗筷、跳下高脚凳绕过餐桌，来到之夜身旁，之夜自然地接碗，被卓尔扭身避开，
“我刷。”
他不想柔软没一点薄茧的手掌沾了这些污秽。
之夜没再坚持，走到落地窗前，那里多了个懒人沙发，之夜长腿一伸一屈，陷进沙发里，灰色长裤瞬时变成了九分裤，露出两截细白的脚踝。
老刘头亲自把卓尔送到夜游神办公室交差，“夜游神大人，早晨您给我安排任务后，我第一时间跑到卓尔住处，可是他一直睡到现在，起床还吃了个面，但是我一直在他住处门口等他，终于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
这些话越听越别扭。虽然每一个字扯慌，却完美地将卓尔P成一个傲慢旷工不尊重领导的小鬼，把老刘头自己粉成一个认真负责的好鬼。
不等夜游神消化，卓尔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夜游神大人，我今天请假，昨晚喝了些酒，所以才起晚了，没有看到老刘给我发的讯息。”
说完卓尔又后悔了，他好像解释得太急了，少了那么几分淡定，就显得他更贴近事实的话像掩饰、像狡辩。
夜游神还算和气，四十几岁的模样，胖墩墩的，倒没多少油态，他反而告诫老刘头，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跟我如实说对方请假，不必强行带来。”
老刘头还想解释，夜游神说了句“先出去吧”，再没看他。
老刘头没想到在这吃了瘪，还吃得这样窝囊，可又能如何呢！只能乖乖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卓尔和他时，夜游神幽幽问，“他——还好吗？”
“谁？”卓尔脑袋迟钝得像拖拉机。
“日游神。”
听见这三个字，卓尔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件嘱托没完成，他连忙拿出日游神的手环放在夜游神面前，
“先前您外出学习了，昨天我出任务了，所以拖到现在。”
纵然有刚才的反思，卓尔这时还是45度弯腰双手递上手环，再站回原地。
夜游神摩挲着手环，半响才抬头让卓尔坐下。卓尔如释重负。
“他还好吗？”日游神问。
卓尔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日游神大人因为他的女儿才留在水鬼身体里，之后他说带女儿隐居山林。”
“嗯。”夜游神听完他的讲述又陷入沉默，卓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安静地等着。
约么三分钟后，夜游神把手环还给他，“日游神把手环交给你说明信任你，你替他处理掉吧！”
“怎么处理？”卓尔下意识问出口，看见夜游神微愣后笑了，又发现自己失言了。
“去公务员办注销，然后把这个挂在奈何桥边。”夜游神耐心解答，随后卓尔识趣地退出办公室。
卓尔出来后有些懵，他搜刮出报道那天好似去过公务员科，正在他低头思索，拐到楼梯口时，被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住。老刘头神秘秘地问，“夜游神布置你什么任务？他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再提到我？你有需要帮忙的吗？”
一箩筐的问题卓尔都不知道从哪里答起，心里嘀咕这老滑头今天怎么了？之前给他使绊子，今天又笑脸迎上来。
“是……那个……”卓尔熟读的那些厚黑学再次派不上用场，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实话实说，“第一个引渡任务时遇到了日游神，他让我把手环拿回来，夜游神大人让我帮我处理。”
老刘头瞬时嗅到了其中味道：日夜游神关系匪浅，怎么失踪这些年的日游神就让卓尔这小鬼碰见了呢，夜游神肯让卓尔处理这事，没有让自己的秘书去，说明因为日游神的关系，夜游神大人也信任他，那紧跟而来的小换届，他岂不是危险了。
势在必得的老刘头，不允许任何不确定因素的出现。
“卓尔兄弟，你刚来地府，公务员科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走？我带你去。”不顾卓尔愿不愿意，老刘头拉他下楼。
幸而遇见胡亚林，卓尔朝他使劲使眼色，胡亚林扑上来又拉住老刘头，“你怎么在这啊！徐司长找你。”
老刘头一听，权衡利弊后，还是跑去徐国富办公室，小心翼翼敲开门，徐国富屋里正有客人，看见老刘头，“你来的正好，给郑司长倒杯好茶。”
听这话音，老刘头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仍挂着对徐国富谄媚的笑。
等老刘头办完事跑到公务员科，胡亚林早就带着卓尔去了奈何桥边。
奈何桥边，雾气缭绕，走在其间仿佛瞬时从白天跨到了黑夜。
桥头，一位面容温婉的女子静静地站立，她手持一盏昏黄的油纸伞，伞面上的雨滴轻轻滑落，如同时间的沙漏，细数着过往与未来，面前，摆放整齐的碗里盛满绿油油，是为孟婆汤。
胡亚林带着卓尔穿过排队等候轮回的魂魄，与她打声招呼，“李姐姐今日上班啊？”
女子抬头莞尔一笑，冲他轻轻点头，她的笑容很暖，也算为亡魂们送上最后一抹地府的温柔慰藉。
奈河桥头有专门的负责手环悬挂的鬼差，登记完做了个请便的姿势，便离开了。
奈何桥的桥身和桥墩都由青石铺就，摸上去又冰冷又潮湿，这是一处专门放置手环的围栏，卓尔看到青石上一处隐隐的光亮，这就是刚才那个鬼差登记好的编号，卓尔把手环放上去，手环像是被吞了般，隐匿在青石里。
除了业务往来，他们平日里很少来奈何桥，借着这次机会，胡亚林带着卓尔四处溜达一圈，他们走下奈何桥，沿着宽阔看不到河对面的忘川河漫步，河水潺潺，无声地流淌，这个被无数人寄予“只取一瓢”的爱情之水，没有爱琴海的浪漫，只有一望无际的青灰，河上，终日飘荡着水雾。
再往前走没多远，一片火红刺眼的花海映入眼帘，胡亚林介绍说，“这便是彼岸花了。制作孟婆汤主要的原料之一。连带这一片，全是种植园。”
能让亡魂忘却前世的痛苦与欢乐的彼岸花，妖冶得名不虚传。卓尔听说越美的花毒性越大，谨小慎微地路过，不敢沾一点花粉。
胡亚林见他这模样，又笑话了他几句，末了，兴致勃勃地对他说，“带你去前面转转，你肯定感兴趣！”
说话间，他们到了养鱼场，“退休养老的地方。”胡亚林指着一排漆黑古朴的小楼，“我们曾细说，那个楼是整个地府领导最多的地方，一块砖头砸下来，能砸死十个司长和一个鬼司！”
卓尔关心的倒不是这个，“你是说，这里面有鲜鱼？可以买吗？”
事关买鱼买菜，卓尔脑袋反倒转得飞快，“你之前说，鬼帝喜欢吃鱼，不，上一任鬼帝喜欢吃鱼，现在不是换了新的鬼帝，鱼是不是就不是上供的稀缺资源了？！”
胡亚林摇头，“可惜新鬼帝没发布这方面的通知，所以，各处城隍庙的鱼塘都不敢动。再者，几千年来，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部门，如果把鱼不让养了，这些领导去哪里呆着？又是一大难题。如果这些领导闹起来，地府200多个城隍庙，都要乱套了。所以，索性就不变。”
一席话分析得卓尔两眼发懵，分明就是几条鱼的问题，怎么就扯到了治安……
回去的路上，卓尔又去了趟超市买肉蛋奶、蔬菜等物品，回家的路上，再次想起忘川河里一条条胳膊长的鱼游来游去，他再也坐不住了。
半夜三更，趁着之夜睡熟，他垫着脚，悄悄溜出来。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橄榄色竖瞳半眯，紧紧瞪着卓尔偷感极重的背影：又要去哪里作妖！
忘川河一处不起眼的河边，卓尔学着生前见过的甩鱼竿的样子，将自制的鱼钩和饵料扔进水里，不到一分钟，鱼漂重重往下沉。
“咬钩了！”卓尔过于兴奋，导致动作太大，小板凳和身边的水桶应声倒地。
不远处吗，一盏直射的灯扫过来：“谁？谁在那里！”
“不要跑！偷鱼的。”
彼岸花圃边，一只奶喵伸直了尖耳朵，听到远处窸窣的动静。
“现在的鬼帝大人不喜欢吃鱼了，那么多鱼留着干什么？我的喵喵喜欢吃鱼，卖给我几条好吗？”
“鱼可是管制物品，区区小鬼，想买就能买的嘛！”
那个鬼拽着卓尔往楼里走，“这下我可立功了，科里正想抓典型，这个典型就被我抓住了！”
说完，又恶狠狠训斥卓尔，“老实点，等着受处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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