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热，落地窗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遮住了卓尔的眼帘。
药膏很凉，卓尔倒吸口气，“——好疼。”
之夜闷着声，“忍一下，快好了。”
贴上创可贴，之夜却没放卓尔走，直视过来的目光微冷，“刚才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哦，听见了。”卓尔虚晃的眼眸抬起，是懵的。
之夜皱了下眉，唇畔抿成一道冷漠的线，“重复！”
卓尔白净眉眼似有不解，但之夜耐心等他，等到他一双色泽偏褐的眸子无畏地与他对上，“我以后再做些心里不确定的事，都会与你提前商量的。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说完，又大又亮的眸眼笑弯成月牙，向他示好。
之夜反倒避开了眼，转身送下医药箱，半刻才甩出一句话，“我没有担心你，只是你嗝屁了，再找个铲屎官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卓尔听这句话要起茧子了，他虽看不出很多人啊鬼啊的小聪明，但是谁是真心对他好，他的心能感觉得到。
趁着这个话题的挑起，卓尔也壮起胆子，“那你出门能不能也跟我说声你干什么去了？我也怕你有危险。”
“不需要。”
不容置疑地拒绝。
卓尔停下收拾碗筷的动作，双手叉腰，嘴唇嘟起，“你双标！”
指责里透着的委屈和控诉，像极了情侣间的吵架。
而之夜站在面前，懒散地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回他，“我最起码不会把自己弄得浑身狼狈。”
卓尔正要接着发难，之夜已转身去了懒人沙发那，丢下一句话，“是谁刚才信誓旦旦要打工养我！到点了。”
卓尔看向墙上挂的钟表，距离上岗只剩十分钟，他速度极快刷完剩下的碗，一溜烟跑了。
临走前还不忘报备，“今晚我不回家睡了，明早回来给你煮鱼汤。”
当鬼真好，没时间睡觉可以不睡！
卓尔一口气巡逻到凌晨两点，精神抖擞。雾蒙蒙的夜里，忘川河寂静得可怕，时而冷风吹来，瘆得头皮发麻，远处鬼影绰绰，卓尔灯光扫过去，才发觉是隔壁茶果管理司种的一棵香蕉树。警报解除，卓尔继续巡逻，看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就可以交班下班，届时，他可以拎着五六条大鱼回家。
光束一转，透过幽暗的忘川水，几米长、十几米长的鱼在水中游动，鱼影若隐若现，看得卓尔两眼放光。
十斤以下的鱼？卓尔自言自语，其实，他可以捞一条九斤多的鱼，送去雪无宜那里。毕竟，她救了自己一回，算是感谢了。
然后，再挑一条五斤的，拿回去够之夜吃一天吧！想想昨晚三斤的鱼被一扫而光，卓尔摇摇头，那就挑三个三斤的留给之夜吃，剩下一个六斤的，送给雪无宜。
他比量着体型，三斤四五十厘米长，六斤得一米。
看着池里欢快游动的鱼，一条比一条健硕肥大，感叹自己一晚的工钱并没有太丰厚，似是还亏了。
倘若他带条二十斤沉的走，会不会被发现？！
下一秒，卓尔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这个出格的想法吓坏：这分明是监守自盗。没被发现还好，如若被发现一次，差事丢了，岂不更糟糕透顶。
卓尔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转了一圈回到小木屋，卓尔无聊得很，他的下颌嗑在桌上，摆着手环，倒让他又发现，地府里也有短视频、朋友圈，雪无宜晒着自己小资的生活格调，点赞的鬼还挺多。胡亚林又去蹦夜店了。老刘头发了张加班视频，装！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刷着刷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他听见有窸窣的动静。
“有偷鱼的！”
卓尔下意识从座位上弹起身，抄起身边一个电魂棍猫出了门，忘川河上的雾更重了，卓尔几乎无法辨别他们站在何处，只听见隐隐的声音传来。
“你摘得这都是什么！这么小十殿阎罗里的18地狱小王都难看上眼，你让我拿去天宫！”
不是偷鱼的？
卓尔循着声音往前走了没多久，便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对话。说来奇怪，他从小听力和嗅觉就比别人敏锐，卓尔还引以为豪了许久。到了地府，越发灵敏，尤其是最近一顿时间，灵敏得出奇。
离着数十米远，对方没有注意到卓尔的存在，继续对话。
又好似打下来什么，另外一个鬼卑微问，“您看这个如何？！”
“还是太小！”
卓尔可以确定，他们并不在渔业管理司管辖范围内，倒像是在贴近院墙的隔壁。
又一阵停顿后，另一个鬼气喘吁吁，“司长，这个已经是最大的了，可能是他们刚刚摘过，都没大长好。”
“嗯。”闷气与不屑地，“就先这样吧！”
这声音听着越来越熟悉，卓尔不敢确定，又多听了一会。
“徐司长，您拿着这蓝色妖果去天宫肯定能如愿以偿的，这可是哪个地界都没有的东西。我听说天宫和5殿阎罗都来要过，城隍爷愣是没给。”
“哼！他临到任职时限，不升则退，一定攒着也想去上面疏通门路。”
“不管城隍爷想升还是要走，肯定都得空出来。现在黑无常、日游神空缺，到时候再空出一个，肯定有您的位子。”
“听说过完元旦，就要换届了。属下在这先恭喜您了。”
没错！这样跪舔的语气，还有另一个趾高气昂的架势。这样的搭配，除了徐国富和老刘头还有谁！
徐国富被恭维得心里溢出蜜，“嗯！还是你看得明白，这些年没白培养你。等我进了班子，这24司司长的位子，就留给你了。”
“谢谢徐爷。”老刘头点头哈腰，乐得声音乱颤。
真是做梦！
卓尔隔空白了眼，“偷条鱼都要被开除，偷摘果子你也不能好过。”
出于过分的责任心，卓尔慢慢逼近，偷东西的小鬼必须要抓个现行。可挪了两步，他好似意识到，这样过去会不会被报复！徐国富也要去天宫疏通关系，他天宫也有鬼，如果扳不倒他，以后在他手底下干还能有好果子吃！
卓尔买了个连脖帽套在头上，又觉得不够隐蔽，干脆买了个硕大的黑斗篷，从头包到尾。卓尔都忍不住赞叹自己万无一失的谋划。
又前进了几米，卓尔喝了声，“谁！谁偷东西！看我把你拿住！”
对方没想到有鬼，骇了一大跳！
徐国富训斥，“不是让你把值夜的支走，怎么还有。”
老刘头委屈，“我用了仙酿，把值夜的灌醉了啊！”很贵很贵的啊！大出血了还被骂事情没做好，怎么不委屈。
老刘头凑过来使劲辨认，“老王啊！”
“谁是老王！”卓尔已经亮出了电棍，A级装备，制服一般的小鬼不在话下。
老刘头这才确定卓尔的具体位置，“徐司长，他不是茶果管理司值夜的，是……是渔业管理司的。”
脑袋一转，“卓尔兄弟，你是卓尔兄弟嘛！”
突然被认出来，反倒卓尔变得手足无措，脑海里忽得蹦出临出门前之夜的话：“做事不与他商量，他会生气。”
卓尔在对峙时，分心打开心意相通功能，这算是提前商量了吧！
“那个……”卓尔还不忘解释，“他今晚有事没来。”
“你少套近乎！把偷的东西放下。”
一席话，欲盖弥彰。
徐国富不屑地瞥了眼卓尔，把东西收进手环，离开前跟老刘头说，“解决好！”
“你别走，跟我去果茶管理司自首。”卓尔刚朝徐国富离去的方向迈步，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卓尔本能抬起电魂棍阻挡，还是被重重抽到地上，背磕在一块石头上，生疼！
“C，这是什么装备？！”直接碾压A级装备。
“电魂藤。S级装备。”老刘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我刚得到的，第一次用，竟然是对你，也算你小子有福了。魂飞魄散值当了！”
卓尔忍疼站起，“你们偷东西，就不怕被抓住追责嘛！”
老刘头冷哼一声，“卓尔兄弟，你真是天真呢！要被开除的，只有你这种撞到枪口上，自身难保的菜鸟。别以为有天宫庇佑就能为所欲为，今日你魂飞魄散，谁也救不了你！”
又一记闪电劈来，发麻的双手似要握不住电魂棍，无力感只能让他闭上双眼。
一道黑影闪来，带起卷卷尘土。
劈下的电魂藤攥在之夜手心，垂眸看了眼卓尔，见他安然后，右手轻巧一拉，老刘头越过围栏，飞到他的手里。
修长玉指掐住老刘头的脖颈，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老刘头的头被拧了下来。
卓尔跌坐在地上，双目瞠圆。
忘川河流动得极缓极轻，之夜把断头扔在地上，老刘头还保持着跃起而来的狠厉，左手握着一个魂钉，正要刺向之夜，就这么散在了地上。
之夜微微张开的掌心朝向老刘头的身躯虚空抓取，一丝丝、一缕缕银河般的星点从老刘头身上腾起，萦绕到之夜掌心，慢慢消融。
不用问，卓尔知道之夜在吸食老刘头的魂力，因为老刘头的身体正碎成尘埃，一点点消失。
最后，地上只剩下，两个装备，一个手环。
手环里的物件被之夜强行取出，魂力达到一定程度，是无所不能的！
他把装备和一些东西扔给卓尔，“卖了。”
“哦，哦哦。”事到如今，卓尔从震愕中努力回过神，捡起地上的东西悉数放进商场卖了，赚足了积分，又立即买了小鱼干。
余光里，他看见卓尔脚底踩上老刘头的手环，“噗嗤”碾碎。
老刘头存在于地府的痕迹，全部被抹掉了。
一瞬的恍惚，卓尔甚至觉得，地府里根本没存在过“老刘头”这个鬼差。
气息逼近，之夜单手插兜，半俯下身，卓尔拿两个胳膊去挡。
可之夜只是把他拉起身。
“你可真是不听话。”
背影霎时从耳边急掠过去，冷风中莫名有股血腥味，卓尔只能看见之夜在黑暗中走远的背影，渐渐相融一起。
声音似笑似沉：“走，回家。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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