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时,灵昭是被一阵细碎的铜铃声吵醒的。那铃声叮铃当啷,像是谁家小孩偷拿了串旧钥匙在晃,调子带着点阴恻恻的凉,听得人后颈发僵。
她费力睁开眼,没闻到医院那股呛人的消毒水味,倒是一股冷檀香混着潮湿霉气钻进来——像老衣柜里压了十年的旧书,又凉又沉。床边站着两个小阴差,扎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盏琉璃灯,灯芯是簇幽绿的鬼火,忽明忽暗照着她俩白净的小脸;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捧着黑漆托盘,里面摆着一只精致的袖珍碗,莹润得像上好的白玛瑙,见她醒了,怯生生开口:“陛下醒啦?该喝安神汤了。”
陛下?
灵昭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张雕满云纹的大床上——哦不,凑近了看,那云纹里藏着细若游丝的冥界符文。身上的丝绸寝衣滑溜溜的,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缎子,领口绣的帝纹不算张扬,却透着股陌生的威仪,让她抬手摸了摸,总觉得像穿了件不属于自己的戏服。手腕内侧有道浅淡的疤,冰得像块老玉,指尖碰上去时,才惊觉这具身体半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
“陛下今天还去忘川边看渡船不?”双丫髻阴差晃着手里的铜铃,铃舌是片小小的碎骨,“昨天那老艄公说,给您留了颗‘水琉璃’,说是能映出前尘旧事呢。”
看渡船?灵昭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想摆手说“我不是你们陛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拖长了调子的唱喏,像老座钟卡了壳:“辰时——已到——请陛下——准备上朝咯——”
一个穿紫袍的老冥官踱进来,脸上的皱纹比殿门的雕花还深,给她行礼时腰弯得标准,可那眼神,活像在看供桌上摆错了位置的馒头——没什么恶意,就是透着股“你在这儿也没用”的漠然。
穿朝服时灵昭差点没背过气去。那袍子又沉又硬,领口镶的银丝刮得她脖子痒,腰间的玉带勒得她喘不上气,套在身上活像裹了层青铜铠甲。尤其那顶帝冕,前后垂着的珠子能当帘子用,走一步晃三晃,看得她眼晕。
踏进那座阴森森的大殿时,灵昭的腿肚子直打颤。底下站着的“朝臣”们肤色偏冷,却没谁是青面獠牙的模样,眉宇间只带着点常年不见日光的沉郁。武官们怀里的鬼器保养得宜,长刀泛着冷光,长矛的缨络虽旧却齐整,唯有最末排角落里的阴影里,斜斜靠着杆玄铁长枪,枪缨是罕见的墨色兽毛,枪杆上缠着暗纹,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枪边空荡荡的,不见主人身影。
文官们都低着头,手里的玉圭碰出细碎的响,脑袋低得像是在研究地砖上的裂纹,愣是没一个人抬眼瞧她这位新帝。整个大殿里,就数角落那口青铜钟有存在感,时不时“嗡”一声,像是在替她这个女帝叹气。
她硬着头皮坐上龙椅,屁股还没坐热,就发现龙椅旁边的台阶上,居然摆着张略矮些的紫檀木案。案后坐着个穿银霜色官袍的男人,乌发用根玉簪束着,侧脸线条冷得像冰雕。
这人头也没抬,正低头批阅卷宗,指尖划过卷宗上的朱砂批注,动作沉稳得像座山。整个大殿里飘着的阴气都绕着他走,连烛火都在他身侧稳得没一丝晃动,衬得她这个正牌女帝像个误入的游魂。
“有事启奏。”老冥官唱喏的声音在殿里撞了撞,半天没人应声。
终于,一个络腮胡的武将出列了,声音洪亮得震得梁上灰都掉了点:“南境忘川渡口淤塞,阴兵们……”
“已处理。”银袍官员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压过了武将的嗓门。他这才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殿下,最后落在灵昭身上,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礼,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跟看卷宗没两样,“昨夜已派疏浚司清理,三日可通。陛下若无事,臣请退朝,还有三宗轮回错案要审。”
这话听着规矩,翻译过来就是:“你不用管,我都弄好了,没事就散会吧。”
灵昭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撑撑场面,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南境渡口在哪?疏浚司是干嘛的?她连这冥界有几州几府都不知道。底下的武将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笑声里带着“早知道如此”的敷衍,络腮胡武将悻悻地退了回去,整个大殿又陷入死寂,只剩那银袍官员案上的卷宗还在沙沙作响,像在替她这个女帝宣判“你是个多余的”。
朝会就这么结束了,快得像场没演完的闹剧。路过末排角落时,灵昭特意瞥了眼那杆墨缨长枪,枪尖沾着点新鲜的露水,像是刚被人用过。她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疑惑:那空位瞧着品级不低,竟能列席朝会,可按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碎片,位置的主人……好像只是个校尉?
校尉虽也算军中要职,多是领兵戍守的中下级军官,怎么会出现在这冥都最高朝堂上?
回到寝殿时,双丫髻阴差正和虎头男孩蹲在地上,把托盘里的凝魂珠串成手链,见她回来,举着链子跑过来,鬼火映得俩小脸忽明忽暗:“陛下你看!这个珠子会发光!像不像人间的糖葫芦?对了对了,判官大人今天没为难你吧?还有啊,凌校尉又没来上朝,听说被他副将架着去奈何桥巡查了,临走前还在偏殿睡了个回笼觉呢!”
凌校尉?灵昭摸着冰凉的帝纹寝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杆没人认领的墨缨长枪,约莫就是这位爱翘班的校尉的。原来那空位真是校尉的位置。
她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寝衣上的暗纹:“这位凌校尉……倒是个特例。”
“可不是嘛!”双丫髻阴差把珠子串得飞快,“他刚来冥都没几年,听说是北境卫将军亲自送来磨性子的。卫将军您知道吧?镇守北境的大人物!大家都说凌校尉是块打仗的好料子,是卫将军的亲传弟子,将来迟早要接卫将军的班呢,所以才给了他个朝会的位置,让他提前学着点。”小姑娘顿了顿,又撇撇嘴,“可惜啊,他自己不爱受拘束,找了个巡查的闲差当,官职虽小,好歹是武职,大家也就还叫他校尉咯。”
灵昭恍然。原来是沾了师门的光,加上本身是被默认的“未来将才”,才得了这破格的待遇。只是瞧这天天翘班的架势,哪有半点“提前学着”的样子?
她穿成的这个冥界女帝,果然是个摆设。朝臣不服,武将各有心思,银袍判官握着实权,连个被送来“磨性子”的校尉都能在朝堂上占个位置,却懒得正经露面。
窗外的黑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灵昭靠在床柱上,盯着帐顶绣的冥界星图发呆。她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个随时可能被替换的傀儡。那个低头批卷的银袍男人,还有那个躲起来睡觉凌校尉,都是她眼下该琢磨,却又看不透的人。
“不行,”她突然戳了戳自己冰凉的脸颊,“好歹是个帝,总不能真靠串珠子混日子。”
床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是双丫髻阴差藏的糖罐倒了,滚出几颗黑黢黢的“忘川糖”。灵昭捡起来剥开一颗,入口又苦又涩,跟她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行吧,先从适应这破糖的味道开始。她含着糖,在心里给银袍判官和那位睡懒觉的凌校尉各画了个小圈圈——等着,本陛下迟早搞懂你们这冥界的弯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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