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盯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第N次叹气。这几日上朝，她依旧是个标准摆件——谢临渊批完卷宗抬眼时，她得记得点头；老冥官唱喏“退朝”时，她得跟上众人的脚步。唯一的进步，是终于能在那身沉得能压垮人的朝服里站稳了。
“铃儿，铜锁，过来。”她冲门口招招手。
双丫髻的小阴差铃儿正踮着脚，用发间垂落的银铃吊坠蹭头顶那两片嫩绿色的小叶子——那是她半灵草木精的标志，一紧张就冒出来抖得像两片受惊的含羞草。听见召唤，她嘴里还叼着颗骨瓷莓糖（冥界版水果硬糖），含混不清地应着跑进来，发间银铃叮当作响：“陛下，喊我们做啥？”
虎头虎脑的铜锁跟在后面，后脑勺一小撮灰黑色的金属短发随着动作支棱着——那是他战死时附着的战马魂灵凝结成的，摸起来像磨砂铁块。他腰间挂着个小铜锁吊坠，走快了就“咔啦咔啦”响，此刻正捧着本线装书，一本正经道：“陛下，我刚看完《冥界帝王起居注》，上面说您三百年前被灵汐女帝从轮回渊捡回来时，怀里还揣着片会发光的星尘呢。”
灵昭眼睛一亮：“那我是天选之女？”
“呃……”铜锁翻到某一页，指着批注，“下面写着‘然生性怯懦，登基五年未尝理政’。”
铃儿在旁边点头，银铃晃得更欢了：“朝臣们都说您是‘灵汐女帝捡来的吉祥物，镇不住冥界’。上次凌校尉在朝会上打盹，您想叫他，结果憋了半天只说了句‘校尉……披风歪了’。”
灵昭：“……” 合着她不仅是傀儡，还是个怂包。
她追问起谢临渊。铃儿头顶的小叶子瞬间蔫了：“判官大人啊……他可严了！上次我偷偷给忘川边的孤魂塞了块糖，被他撞见，罚我抄了一百遍《冥界律》。” 铜锁摸着腰间铜锁补充：“但他不坏。上次有厉鬼闯轮回道，是他提着剑追了三里地，把那鬼的魂都打散了。”
灵昭摸着下巴总结：一个手握实权的铁面判官，一个空有头衔的吉祥物女帝。这剧本，她在穿越前看的古装剧里见多了。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她突然拍板，“总不能在宫里当一辈子摆设。”
趁谢临渊去忘川督查的空档，灵昭换上铃儿找来的灰布阴差服，跟着两个小家伙溜出了冥府。刚踏出宫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
冥界的“街市”比她想象中热闹得离谱：
忘川边的渡口停着几艘银灰色的船，船身泛着冷光，老艄公穿着件绣着星图的短褂，举着扩音符喊：“去人道的排队！去畜生道的走左边舷梯！刚去世的新鬼别挤，先扫魂牌登记！”
街边的“鬼市”摆着各式稀奇玩意儿：用亡魂执念凝结的能量灯盏（开关是块小小的魂晶）、能播放前世记忆的贝壳播放器（标着“慎买！虐心程度五颗星”）、甚至还有“孟婆汤自动售卖机”，一个穿白大褂的孟婆虚影正对着屏幕喊：“扫码领券！第二碗半价！”
最让她咋舌的是“轮回司办事处”外，排着长得能绕忘川三圈的队。一个穿官服的小吏举着扩音喇叭吼：“都吵什么！判官大人说了，插队的直接发配去黑洞狱净化三百年！”
“那是‘悔路’。”铃儿指着一条飘着白雾的岔路，头顶小叶子兴奋地翘起来，银铃叮当作响，“生前做坏事的鬼魂走这条路，会被强制播放全息投影，反复观看自己害过的人，直到认罪为止。昨天有个贪官走了这条路，哭得差点把魂哭散了。”
灵昭正看得出神，眉头微蹙着琢磨“全息投影”和“悔路”的关联，突然被一个瘦高的鬼魂撞了下。对方抬头，见她穿着阴差服却面生，狐疑道：“新来的？不知道走路要看路——” 话没说完，瞥见她褂子领口晃出的那截月白中单，以及上面若隐若现的帝纹，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脸色煞白，“陛、陛下？！”
一声“陛下”引来了周遭鬼魂的注意，纷纷跪地行礼，吓得灵昭拉着铃儿和铜锁就跑。铜锁被拽得踉跄，腰间铜锁“哐当”撞在石阶上，后脑勺的金属短发也因为慌乱炸成了个小刺猬；铃儿头顶的小叶子吓得全缩进头发里，只剩银铃还在“叮铃哐啷”乱响。
慌不择路间，灵昭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撞上块冰凉的玉佩，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跑什么？”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没有一丝波澜。灵昭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沉静无波的眼。谢临渊穿着常服，手里还拿着本光脑终端（冥界版卷宗），显然也是来巡查的。他扫了眼她的灰布袍，目光在铃儿支棱的发顶和铜锁炸毛的后脑勺上淡淡顿了顿，眉峰微蹙，语气平直得像在念卷宗：“陛下这身装扮，是想做什么？
灵昭的脸瞬间爆红，像被抓包逃课的学生撞见了教导主任。铃儿吓得把叶子按进头发里，银铃却还在抖；铜锁往她身后缩了缩，铜锁吊坠贴着衣料“咔啦”响，小声喊：“判官大人……”
谢临渊没看两个孩子，视线落回她身上，语气里带着对规则的恪守：“冥界不比阳间，擅离寝殿需报备，微服更不合规制。” 顿了顿，补充道，“刚才冲撞陛下的鬼魂，按《冥界治安律》第三款，当罚百年苦役，巡差已记录在案。”
灵昭愣了愣——她以为他会板着脸训斥“胡闹”，没想到竟是这种一本正经的规则科普。她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褂子粗糙的布料，没再多言。
他转身朝渡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语气依旧平淡：“既已出来，便跟着。走失或违反其他律条，臣不会徇私。”
冥界的“夕阳”是暗紫色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笔挺得像块立了三千年的石碑。灵昭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他没当场拿律法条文押她回宫。
跟着他走在忘川边，听他讲“老艄公是三百年前的清官，死后自愿留在这里渡魂，其行为符合《冥界义士表彰条例》”，讲“孟婆汤分三种型号，A型清除记忆对应《轮回基础规程》，B型保留技能适用于《特殊魂灵转世细则》，C型特调款需经轮回司审批”，讲“排队鬼魂需等待债主在‘因果系统’确认原谅，依据《债务清算与轮回衔接条例》第七条”。
他的讲解像在背诵法典，每个字都透着严谨。灵昭听得仔细，偶尔会轻声问：“那如果债主已经转世，不记得前世恩怨了呢？” 她垂着眼，盯着自己鞋尖蹭过地面的纹路，“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让轮回吧？”
谢临渊脚步微顿。换作往日，她此刻该是对着虚空出神的，眼里多半映着些无关紧要的影子——或许是铃儿发间的银铃，或许是路边摇曳的幽冥草。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抬眸望过来，眼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对规则本身的探究。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因果系统会自动评估恩怨深浅，若债主转世后怨气消散，系统将判定‘自然消解’，依据补充条例第十三条。”
“哦……”灵昭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的讲解像在背诵法典，每个字都透着严谨。铃儿的银铃随着脚步轻响，铜锁的金属短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倒像是给这趟“规则宣讲”配了段略显活泼的背景音。灵昭看着谢临渊低头给一个迷路的小鬼魂指路时，指尖在光脑上快速调出对方的轮回信息，动作精准得像台精密仪器，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冥界，藏着这么多规则堆叠出的秩序。
回宫的路上，灵昭忍不住问：“判官大人……是不是把所有律条都背下来了？”
他侧头看她，眼底没什么温度，却带着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坦然：“臣在冥界三千年，这些是基本职责。”
三千年。灵昭心里微动——他守了这里三千年，守着规则，也守着……或许包括她这个“傀儡女帝”在内的、规则笼罩下的冥界。她脚下不知踢到什么，一颗圆润的石子骨碌碌滚出去，在暗紫色的光线下划出道浅痕。
谢临渊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那石子滚动的轨迹，以及她下意识缩回的脚尖。往日里，她要么跟着小阴差疯跑，把裙摆扫得漫天飞，要么就坐在廊下数地砖，数着数着便发起呆来，眼神空得像忘川的雾。可今日不同，听律条时眉峰是蹙着的，问问题时目光是抬着的，就连被他抓包时那句没说出口的沉默，都比从前多了几分沉得住气的分寸。
他握着光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这个女帝，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而铃儿偷偷拽了拽铜锁的衣角，头顶的小叶子悄悄比了个“V”：“你看你看，判官大人居然没念《微服私访违规处置细则》！” 铜锁点点头，腰间的铜锁“咔啦”响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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