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并非候鸟，它们跟随喜好迁徙，这一点还要得益于它们的聪颖。它们懂得怎样在炎炎夏日下搭出遮阳避风之所，也深谙如何在萧瑟冬风中筑成结实保暖的巢，即使在秋冬也能够轻松地获得食物。这些都是白语鸟在残酷环境中继续生存的保障，可见如若能力过硬，即使鸟类也能在任何季节停留。
凤凰非醴泉而不饮，非梧桐而不息，可白语不是。白语鸟虽然智商高于一般鸟类，但白语对住宿、饮食的要求却往往不高。白语的巢从外观上来看很不起眼，棕黑的颜色在树梢的叉角、在屋檐之下总会被人忽略。
小院有很多这样的屋檐，却只有一棵这样的树，正正地植在小院的中央，小院处于整个慕家大院的最角落，相当于是皇城里的冷宫，可这棵树却不一般地高，高过了整个慕家大院的所有房顶、所有树冠，而且是远远高出，相当于是洛川的天阶，无论你在慕家大院的哪一处，抬头都能望见它，不过并不会在意它。就在这样一棵不会被人在意的树上，白语鸟放下了它棕黑的家。
白语在这个家一住就是六年。六年，当初那个风口浪尖的新生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总角之童。可那一头白发却依旧没变，在一个孩童头上显得十分独特。
“娘，快看，那只白语好像又变大了！”小寒儿把头高高仰起，望着停留在屋檐上的白语，屋檐上的白语也低头看着他。
“对啊，寒儿也都这么大了，白语鸟自然也会长大。”寒儿娘看都没有看就敷衍道。在这间小院里没有仆人伺候，轻重杂货都得自己完成。当年的夫人如今已经没有了那时的风韵，光滑的皮肤和乌黑的秀发都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在眼角蔓延的纹路。
白语很灵敏地将头别开，然后向后一跳一跳地走开。小寒儿为了看白语，于是也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退着退着，地面上的一个不平将小寒儿拌了个屁股墩，寒儿揉着屁股，眼眶也变得通红。使了坏的白语在屋檐上冒出头来，唧唧地笑个不停。
白语停止了嘲笑。因为它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它看，虽然这双眼睛的主人还是小小的，但那股力量却是切实的。
听到响动的寒儿娘穿载着围裙小跑过来：“寒儿，你没事吧。”
蓝色的瞳孔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看到母亲的寒儿眼眶红了又红，但终究还是没有哭：“我没事！我已经长大了！”
寒儿娘将寒儿抱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泥土：“寒可以不用长大，可以一辈子做娘的宝贝。”
“那可不行，长大了，我的头发就能变红了！”寒儿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寒儿娘愣住了，寒儿忍住没有流下的泪水此时却在她的脸颊流淌了起来。
“娘，我说错话了吗？”寒儿用小手帮娘亲擦拭泪水。
寒儿娘用双手扶住寒儿，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寒儿，你记住，白头发没什么不好，哪怕姓慕也不见得有多好。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娘只希望你开心。”
六年来，先知的算词一直在寒儿娘脑海里萦绕，既然母子二人注定命运多舛，又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呢？
“娘，我记住了。”寒儿十分乖巧，虽然这番话他此刻不能尽懂，但母亲的眼神却镌刻进了他的记忆。
白语看见这一幕，也沉默下来，它低头温柔地注视着相拥的母子俩。
突然一阵风动，白语随即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小院的门前传来了一阵吵杂声。破旧的小门被敲得咚咚作响，门外之人使的力气若再大一点，那他也不用敲门了，小门怕是会被直接敲破。
这个位置偏僻的小院一年也没有几个客人造访，寒儿娘也有些奇怪，她掀起围裙擦擦眼睛，然后起身开门。
门栓一拔，门就开了。门外面乱哄哄地站着一帮人，带头的则是慕家的两位长辈。寒儿娘并没有请他们入内，而是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头上的发髻美丽地冲着天，与六年前似乎又没什么两样。
双方就这样隔着门槛对峙着，门外的人也不敢对这个名义上依旧是慕家夫人的女人轻举妄动。直到慕老二开口，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先知死了。”慕老二象征性地把身子向前微微一欠，算是行礼。可他既没有称“夫人”，又直呼先知“死了”，可见并没有真的把礼节放在心上。
“我们有些事想问你。”慕老三的语气更加无礼，他说罢便作势要跨步迈进小院。
“你们不许进！”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响起，正是寒儿，他张开双臂，挡在了慕老三面前。
慕老二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这个白发的儿童：“是你？”
“那还会错？”慕老三不屑地哼了一声，言外之意便是那一头白发如此醒目，根本无需辨认。
看着这些人看向寒儿的目光，寒儿娘知道面前的这群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若自己不跟他们走，他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意外。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轻轻摸了摸寒儿的头，温柔地安抚道：“寒儿进屋去玩，娘有些事出门一趟，你在家里把门锁好，等我回来。”
寒儿点点头，他将母亲的腿用力地环抱了一下，然后便小跑着窜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听到房门上锁的声音，寒儿妈这才轻舒一口气，形容竟然有些轻松：“走吧。”
寒儿躲进屋子里，他稚嫩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眼瞳中也染上了若隐若现的蓝色。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红头发”，也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虽然平日里少不了偷偷溜出去和其他红发的孩子嬉闹，但和今天这群红发飘飘比，实在是逊色太多。不仅仅是红色的头发，还有红色的眉毛、红色的胡须，甚至还有红色的服装！
“我要是也能那样，那该多好！其他院子里的慕田、慕城他们就再也不会戏弄我了！”
寒儿还沉浸在那片红色的海洋里，只是他从未想过，刚刚那一面竟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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