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气氛凝重。萧时予高坐名堂,眉头紧锁,“朕前阵子不是就让你们除理了吗?”
殿门被轻轻推开,小太监听安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听安猫着腰,快步走到萧时予身边,微微欠身,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沈大人回来了,偏殿换身衣裳就来。”
萧时予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偏殿方向,沉吟片刻,微微点头,示意听安退下。
“是了,”户部的人说,“下面的人这般阳奉阴违是该罚。臣看这次要论罪的是工部,燕京修缮归他们管。李大人,怎么搞成这样的?还起了疫病?陛下登基才满两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我问你,你,你们把陛下的脸面放在什么地方?”
菜据那事高层换了大半,就只留下了几个,偏偏小事予还拉菜据的学生当新任户部尚书,他上位后一直小心谨慎,不求无功,只想平静过完这官途,如今又发生了这事,巴不得躲地缝里去。
工部尚书知道户部要推诿责任了,当即把头磕得框框响,满脸流涕对萧时予说:“还望陛下明察!您吩咐的事下官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我们工部早早就去了,可是那些百姓不愿意搬啊!”
“臣去问才知道,户部没给钱,那是他们的家,本来就是为了多占点地才砌的檐,他们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同意迁了。”工部尚书用袖子抹眼泪,“臣回来跟户部的人交涉,希望他们能拨些银两来做修缮,但是户部迟迟不批,工部怎么办?这又不是小工事!难不成要我们工部掏钱吗?”
户部尚书左右看一眼,说:“我们户部走账要经过内阁商议,内阁的人不批我们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越俎代庖啊?而且马上立春,各地桑麻植种都是大事。”
沈南初刚进来,就听到了他们在推责,默默站在后面。
户部尚书回道,“春争日,夏争时,不误农时春耕忙。要是务农时你担得起责吗?”
这个新任户部尚书是菜据的部下,因这没查到他贪污,萧时予便点了他的册子,左右都在骂自己,可菜据留下的摊子太乱,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不求功,无过的走完官途。
萧时予冷眼看着他们扯皮,“怎么说,倒是朕的不是,国库空虚,朕是一点也不知道。”
户部跪着身不敢看萧时予,“是臣脑子糊涂记混了,国库还是有些的,当下事要紧,臣再去催催。”
首辅方知也终于咳了几声,用帕子掩了嘴,说:“内阁登报的账目里,根本没有这条。臣还让学生去问了户部和工部,都无人答复,如今出事了,大伙儿又都记起来了?”
这时又来了人说:“陛下方才下班运送药草的队伍传信了说,路上下了大雨,道路坍塌,被阻于途中,无法前行。”一时间,宫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下边的一众老臣无人吭声,都垂首默立,如同泥雕。
沈南初知道说出来不好,但也只能这时候言简意赅地说了来意。“有人一月前就买完药材,燕京也没有了。”
群臣更加惶恐不安,直直跪了下去。方知也站出来提醒他:“陛下眼下情况危急,追责可以等到疫病疏通后再提,有人能提前一次性买完药,先不论是不是他干的,此人必有图谋。”
萧时予唇线紧抿,“在城内贴告示,能想办法拿出药草解决疫病的人,赏银百万,封官五品。再让禁军拨些人去疏通城外坍塌的地方,城中凡是染上了风寒,起热、呕吐、体力不支,有红疹者,全部扶去大理寺,把其余没病的人撤出来。”
“是。”
萧时予让其他人先走,单独问了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太医道:“回陛下,西街地势低,鱼龙混杂,后街又常年聚集着污水臭秽,他们房房相凑,挤得连个窗子也没有,空气不流通,不挨着日光,人就容易患病。”
萧时予拧着眉,“既然如此,这病哪里先发现的。”
“是青葵坊那边。”
萧时予以手覆面,眉间皱得更深了。
静下来,沈南初坐在板凳上,闭眸休憩。耳边一直嗡嗡作响,他这会儿头昏脑涨。
半晌听着有人唤他,沈南初方才睁眼。
听安进来,上前小声说:“大人……衣服拿来了,别着凉了,换了再喝点姜汤。”
沈南初抹上额头,身体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脱了衣服,肌肤胜雪,却星零地布着红疹。
听安说见状一惊,“大人你背上起红疹了,之前的病还没好吗?”
“我是先起的疹再起的热,”沈南初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症状不符合,应该不是疫病,而且我病了有段时间了,要是疫病早传人了,不过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事后就是让人捏着的把柄,他一个内宦怎么染上的,到时候这个说不清就改找上自己了。
不管是不是疫病,别人知道了都会把他送去隔离,不是也就是了
沈南初喝了姜汤,说到,“为了以防万一,那药我也得喝。”
听安稍放下心来,又说:“那我应该去哪里拿药!”
沈南初点了点头,“去清风来拿,随便让他看着点收。”
“好。”晚上沈南初把人赶到空殿里,喝了药早早就闭眼躺下。
**尚可防,天灾却难测。即便是他,这一刻也觉得难以喘息。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事故,都在传递危险的信号,费尽心机地长大,他不能停在这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南初平躺着,耳边传来屋外雨声,思绪却飘远了。
那痛苦不堪的旧忆随着雨声接踵而至,他在烦倦里抿着唇。
他既不喜欢下雪天,也不喜欢大雨天。雪天会让他想起甘州,想起父亲,还有师傅。
柿果摇红挂冷枝,冬临四野敛繁时。父亲说他会在柿子落完前回来。但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
而湿冷安静会让他变得阴郁,计划无法按时进行,有时还会带来意外。
沈南初想着怎么搞人,头闹却越眯越昏沉,就怎么缩着睡了。
萧时予到沈南初房里时已经很晚了。
萧时予进来点了灯,听着沈南初呼吸微沉,才伸手解了他衣领,果然见了红疹。
早时候见他面色不对,还以为是病没好又淋了雨的缘故,萧时予不是大夫也没见过病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得了。
萧时予又给他把衣服扣好,把带来的汤药给他灌进去,再替他抹了嘴,自个儿掀了被子,抱着人也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时予觉得怀里跟抱着炉子似的,还有点湿,眼睛半挣着,意识还朦朦胧胧的,待看清怀里的人,立即就清醒了。
沈南初汗已经渗湿了鬓角,萧时予猛地坐起身,唤道:“南初,南初?”
沈南初淌着汗,眉头紧锁,呼吸微促,被萧时予唤得半醒,迷迷糊糊的说:“病……我没病……王八羔子,敢威胁我,弄不死你。”
“........”萧时予用被褥裹了他,喊道:“任然,叫太医!”
外头靠着屋檐下打盹儿的任然立刻惊醒,起身跑入雨中。
小太医一来,稍掀开衣服,看了一会儿,急声说:“陛下,这是染上疫病了!快把沈公公送去西街那……”
萧时予盯着太医,寒声说:“他是什么?”
太医一慌,马上改口道:“是……是普通的热疹……喝点药就是了……”
萧时予点了点头,“没错,他就是今日淋了雨才病倒的。他之前的病还没好。”
太医低着头,连声说:“是是是……”
“听闻爱卿妙手回春,”萧驰野倏忽缓和了语气,“能治吧。”
太医不敢看他,腿脚一软,跪在床边,急忙点头,说:“能,能治,必须能治……”
萧时予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很好,不要吝啬,去开药吧,”
“是......”
萧时予才想起来之前给他看病的都是老头子哪来的年轻太医,“等一下,刘嵩呢?”
小太医正打算起身,听到萧时予问,又跪下说:“太后娘娘身子不大爽利,师傅给太后娘娘看病去了。”
萧时予点了点头,小太医很有眼力见退下了。
又过了两天,萧时予听下边人说,一个叫周浦的人,揭了榜带来了药草,现在人在西街帮忙发药。
萧时予白天上朝,晚上批完奏亲自守在沈南初左右,每日汤药都试过温度再喂, 小太医提醒了几回就不敢再说了。
沈南初这段时间高烧一直不退,人也不见醒。
给他开药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生怕一不注意他就闭气了,原本开朗爱笑的小太医,天天挂着苦瓜脸。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出意外了,萧时予也病倒了,皇宫便严禁出入, 众臣也被安排在议事大殿里休息。
没法上朝了,萧时予便直接把人放到自己殿里。
沈南初呼吸沉重,忽然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剧烈。萧时予从浅眠中惊醒,把人抱起,拍着背给他顺气,“南初别怕,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别怕,阿爹在不会让你有事的,走,我们回家了。”)
沈南初趴在他的肩膀,“嗯”了一下。
“那么感动啊?”萧时予感觉肩膀热热的,低笑起来,他说:“感动就不要忘了,记着日后是要还我的。”
肩膀更湿了,把人翻过来一看,好家伙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流,萧时予搞也不会了,给他擦眼泪,“不是,我又不要你做什么。”
沈南初突然抱着他说:“好,我们回家。”
“啊?!”萧时予沉思着,“......,家是有爹娘的地方,你是想爹娘了吗?平日也不见你提啊!”
沈南初没回他,就睡着了。
这晚沈南初睡得很好,萧时予闭眼想了一晚上还是想不通。
太子和太子妃走时,萧时予那会儿才会走,加上牢狱,和十多年的管教,父母在他眼里跟生人没甚区别,就算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不懂,家,有什么好怀念的?
过了几天,沈南初的病情稍有缓解,汤药是萧时予一点点喂进去,“我们回家了。”
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能把沈南初从深处一次次叫回来。原先萧时予还带名字喊,可他一叫人就哭,索性就不带名了。
殿里萧时予闭眼休息,听到怀里传了细微的声音,便轻轻拍着他的背。
沈南初想说什么,张着口却没发出声音。萧时予伸指拨开沈南初的发,垂着眸看他苍白的侧脸。
沈南初蹭着他胸膛,埋起脸,过了半晌,才闷声说:“阿爹。”
萧时予没听清,又贴近他嘴边,“……,啥,没听清。”
沈南初故意大声喊道,“没什么!"说完,不自觉的笑起来。
萧时予见他笑,也笑了,“?!……,我不是你爹,也没这嗜好没,没良心的,对你好的男人就只有你爹是吧!”
沈南初咳嗽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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