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薄透,一缕阳光透过纸窗,用昏黄唤醒渐渐热闹的人世间。
南风十里楼,十里八乡有名的断袖伶人馆,日落而作,日升则息。一晚上歌舞升平,挥金如土的场子,在白日降临后变得分外冷清。夜晚的疯狂,到白天沉寂了起来。
夜晚霓虹挂彩,纱幕装点的寻欢作乐之地,在白日是这条街上再寻常不过的一间木梁瓦顶。
劳碌了一晚上的伶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梳洗,准备休息。
“昨天阿嬷买回来的人都到了吗?”询问声伴着阵阵水声。
“......你别洗了,就那么点妆,早干净了,仔细皮都洗掉了......到了到了,在下面给教规矩呢。过两天啊,就可以放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可以撑过一年的,来这的都是苦命人啊。”
“谁说不是呢。都是嬷嬷心善收留我们这些体弱多病的,南风十里每年被买进来不少人,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好吃好喝的养着,教我们乐器,还想上台就上台,演出都是自由的,还不用接客,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家啊!”
“是啊,可惜本来大家身体底子都坏了,都没几个可以活过一年的,像如今我们能活过这些年的,都是福大命大。”紫衣男子摇摇头有些怀念和嘘唏,“当初和我们一起进楼里的都走了,只剩我们了。”
“说真的。”粉衣男子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的身体也要不行了,最多再撑一年。”
“我也是啊。这一年多上台吧,帮楼里多赚点钱,多帮帮嬷嬷,也让后来的兄弟们轻松些。”
“是啊。”粉衣走上前帮紫衣撤下头上繁重的发饰,“最近小阿怀好像喜欢玉石,刚好快到他生辰了,我们也攒个生辰礼给他……”
“好啊。”紫衣抬手接过发钗放进妆匣,“说起来,好久没见嬷嬷了,他总不来楼里看看,还挺想他的。”
“嬷嬷也是为了不影响生意,他的疤嘛。”
“也是.......”
房门是敞开的,谈话声不大不小。
逢怀躲在房间门口的阶梯死角,整个人埋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琵琶,眼睛一眨不眨的追随着两人的背影。
他手指抚摸着怀中琵琶银白的弦,没留心,下手重了些,三两音符从手下走漏了音,将昏沉的脑子拽回。
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突然笑了,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情绪,泪滚下来。
手指皮肉深陷,琵琶弦滑落血珠——
在这里,每个人都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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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嬷嬷,你找我。”逢怀站在门前,声音没有起伏。
“叫爹。”
“.......”
过道昏暗且寂静。
“罢了,走吧。”
昏暗的石门打开又关闭,光线随着抱着琵琶的逢怀和头带金色雏菊发簪的男人缓缓消失,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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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石屋内潮湿昏暗又阴冷,过于暗淡的烛光让房间内彼此视物的范围不超过一米。一座座窄小的铁笼拥挤的排列,他们被关在笼子里,四周显得格外压抑,周围粘稠的黑也让人头皮发麻。
穆囚月简单打量了一下这间牢房,心里评价了一下。
像屠宰场里关牲畜的笼子。
房间的笼子大多数是空的,只有四个里面是有人的。除了自己和斛炘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人,光线实在太暗,阴影遮掩住他们的容貌眉眼,怎么都看不到他们的长相,应该不是从李老板这条货源来的,他们在去庄子的时候没感觉到有其他人。
穆囚月很快放弃探究那两个人,上半身靠在笼门旁,手指摩挲到腰间玉牌的恶面,自己现在应该是唯一一个清醒着的人。
在被送到庄子前李二跟他们再三解释:
“公子,这个得喝啊。”李二哆嗦着手端上来两碗黑乎乎的汤,“清醒着的人进不去的,那南风十里楼邪性得很,这迷药是必须喝的啊!”
微眯着眼睛,回想着黑色汤汁划过食道的感受,迷药?不,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迷药的表象掩盖了正真的更重要的用途。
摩挲玉牌的频率加快。
汤汁是“通行证”,只有喝了的人才进得来,这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说是标记,只有被标记的人才被允许进入某个空间。
标记?折叠压缩平行空间?是这个吗?穆囚月忽而又回想起来这里一路上感受到的那若有若无的似曾相识的法力波动。
他莫名觉得熟悉,这种法力和手法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穆囚月努力回想,但答案总像一尾只余微波不见踪影的小鱼,在他目前毫无记忆的大脑里隔了一层朦胧的隔膜。即便脆弱单薄,却是目前的他怎么都捅不破的天堑。
嘎吱——
开门声打断了停滞不前的思绪。
穆囚月反应极快闭上双眼,装晕。
光束被粉尘描绘,照入房间。
穆囚月的笼子正对着门,几乎是一开门他就暴露在开门投进的光束里。其余人在开门的时候都正好被黑暗挡进阴影里。
房间寂静几秒,静得几乎就好像方才那一声开门声是幻觉一般。
“小蚂蚁,呵,还有两只。”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沉阴郁。
两只?什么意思?
察觉到危险飞速靠近身体,穆囚月克制住自己本能躲闪反击的条件反射,任由那锋利的刀刃束缚上自己的身体,他努力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法力。
“醒了就睁眼。”
这个人实力还蛮强。
穆囚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再睁眼,媚眼如丝,眼尾泛红,面容苍白可怜,尽显娇柔魅惑姿态,令人不可控地想要答应他所有要求。他上半身被捆住,双手被困在身侧,只能跪着前进两步,语带哭腔,谄媚讨好:
“大人!小奴小炘,在赎身前是广城袖添阁的头牌之一,小奴命苦,被赎身后不得善待,如今二次辗转,小奴也不再妄想情爱,只盼大人可容小奴安身于此,简单生活。奴知晓,上场前是要叫上规矩的。奴并无反抗之心,且小奴乐器技法尚且熟练,还望大人开恩,莫要太过磋磨。”
穆囚月刻意调整了一下仰头时脖颈弯折的弧度和低头的角度,身段微微前塌,恰好此时他眼中盛着的泪水不堪其重一般晶莹落下,哭哭啼啼,字字泣血。
“求大人怜惜。”
他不是红尘的长相,相反长得过于端庄贵气,但这副样子做出来,其中反差令人心痒,无端想让人倾尽所有爱重怜惜。
“闭嘴,吵得头疼。”
背光的男人丝毫不解风情,面容随着步步靠近而逐渐清晰,一道粗长的伤疤暴露在光芒下,疤痕贯穿整张脸,狰狞得足以将看到他脸的人都骇一跳。
增生的凸起将原本还算俊秀的五官毁得狰狞无比,眼皮都缺了一块,部分裸露在外面的眼白已经泛着污浊的黄。
逢渠早已习惯旁人对那张脸的惊惧,他抬手,穆囚月身上的刀刃应其而松,流光似的回到手心。定睛望去——是一片雏菊花瓣。
被束缚的边缘衣衫破损,血从束缚处溢出,很快淋漓全身。
他将花瓣放入身边抱琵琶的男孩掌心,而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穆囚月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进来的不是一个人。
逢渠压低声音警告:
“阿怀,别做多余的事,我不想再罚你,你要知道的,罚你的时候我也很难受。”
“......嗯。”
石门再次打开又合上,两声闷重的响,男人离开。
监牢里除了浑浊烛火之外再没有别的亮光,房间晦涩昏暗。
穆囚月微微蜷缩着,打眼看去像是恐惧得瑟瑟发抖,实则余光警惕的观察这个被称作“阿怀”的小孩,按照方才的说法,这个人是要做些什么的。
星点光芒缠绕指尖,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准备随机应变。
与穆囚月的谨慎相比,逢怀好像自进入这个房间起,就一眼都没施舍给他们。
不慌不忙,步履稳健,他抱着琵琶席地而坐,青衣交叠,神色宁静。
他抬手。
穆囚月跟着抬眼。
一触即发!
逢怀的手落在琵琶上,手指骤然扫过弦身。
穆囚月觉得身上一轻,伤痕都在治愈,其余几人也在幽幽传醒。
穆囚月一愣。
他自己就是修灵中属乐修的。他能听出来这首曲子的效用有多强。
这个孩子的天赋很好啊。穆囚月打量他,乐曲音韵丝滑流转,旋律在房间四周布上了一层隔膜,阻碍了里头往外去的所有声响。
隔音阵。
听起来是野路子,与一般隔音阵的旋律走向大不相同,还有解除负面状态的效用。
收回视线,垂眸一瞬,轻微的法力波动轻触了穆囚月一下。
这是委托人。
他在善人牌上感受到过这类型的法力波动。
“穆囚月!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斛炘一醒来便瞧见穆囚月这一浑身狼狈,鲜血弥漫的样子,着实是吓了一跳,有些紧张的问,“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没,一点小伤,已经好了。”穆囚月抬眼看他,眉眼笑意绵绵,是他惯常的笑意。
斛炘被他轻飘飘的态度弄得着急:“你跟我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呀?你怎么……”衣衫褴褛的。
斛炘还没问完,一道女声捎带冷意地从穆囚月的右后方传来:“阿炘。”
“天光?你怎么会在这里?”斛炘的眼睛睁大,注意力倏忽就被吸引走。
“是斛阿姨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斛炘难得的说话结巴了一下:“这…这样啊。”
穆囚月在旁边看热闹,津津有味得就差手上拿把瓜子了。他饶有兴趣的问:“你们两个小朋友,什么关系啊?”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女孩答得很爽快。
穆囚月将脸转向斛炘,脸上暖融融的笑意硬是被斛炘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青梅竹马?”
斛炘:“你,你不要,你说话好浪荡,就,就不能清白点?”
穆囚月挑眉:“我说得不清白吗?”
斛炘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刷的扭过脸,不去直视穆囚月的眼睛,再次结巴了一下:“也,也,也可以这么说。”
“好,那认识一下。小姑娘好,在下穆囚月,一个浪荡公子。”
洛天光被穆囚月的说法逗得没绷住,噗嗤一下笑了,这才发现这板着脸严肃高冷的女孩,笑起来竟还有两个很甜的酒窝。
“穆公子好,在下洛天光,阿炘的青梅竹马。”
很侠气但是如果不笑脸就有点吓人的女孩子
“行,那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人身份不明了。”
“一个人?”斛炘戳了戳穆囚月,朝着逢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他是你的委托人。”
“你怎么知道?”斛炘惊奇。
“法力波动一致。”
“法律波动?这玩意儿是能感觉得出来的吗?”斛炘惊异。
这话让穆囚月不确定了:“你感受不出来?”
“你应该问谁感受得出来?”
“不是,如果你感受不出来法律波动,你怎么确认你的委托人?”
穆囚月才是惊奇,他是默认所有人都可以的。
“委托人不是也有一块善人牌吗,他们将委托通过自己的善人牌发出去后会被总部接收,再由总部的善人石委派给门下弟子。我们见面时牌与牌相碰,便可对接。”
“懂了。”穆囚月点头。
逢怀事不关己地坐着,断断续续的琵琶乐不规则流淌,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们这边的疙疙瘩瘩。
穆囚月看向目前为止一言不发的白衣服:“白衣公子,您应该早就醒了,不如跟我们说几句?”
几人方才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在耳边晃来晃去,对段衔音来说就像苍蝇一样嗡嗡的。
段衔音先前半梦半醒时被一个老男人了扰清梦,现在更是烦闷的皱起眉,将身子往角落里蹭了蹭,将自己的袖袍蒙在头上,试图隔绝噪音。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还有人没有眼力见地专门叫他,吵他睡觉,聒噪至极。
段衔音慢吞吞的拉下袖袍,慢悠悠的坐直身体,缓了会神才看向在他隔壁笼子里的,一直“呱呱”叫扰他清梦的癞蛤蟆。
“做什么?”三个字而已,如鸣佩环,轻灵仙音。
好好听!穆囚月眼睛一亮。
他是乐修,对音色韵律别提有多挑剔了,但是这声音竟是让他心荡神摇。
随着衣袖被拉下,男人的容貌也毫不遮掩的在光下显露出来。
长发及腰,并未束冠。如瀑墨发被笼在一侧松垮编成麻花垂在左肩,其余发丝微微凌乱,更显朦胧,略显春色。
眉目如青黛远山,正经抬眸看人时眼尾上挑显得凌厉迫人,薄唇清冷,右耳一枚紫色玉石坠在耳畔。
浑身雪白,如雪山之巅圣洁不可亵玩,可淡色的下唇正中却点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令整张清冷的脸平白添了几分艳色。
他的衣衫被刚才的雏菊花刃作弄得同样狼狈,血痕交错,却有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媚艳美感。
穆囚月的脑海中止不住的想,若是方才自己说的那番话用这张脸做出来的效果或许要好上百倍。
漂亮且从容的东西都很危险。
那双墨黑眸子擒住了穆囚月的。
他很危险。
铃铛[爱心眼][爱心眼]好美好美,斯哈斯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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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风十里——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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