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聆几乎在裴陟离开店里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他要走。
向导的精神触丝像一张过分精细敏感的网,将期间捕获的任何一个节点的动向都探知得清晰明澈。尤其当那个节点是第一次爱的人,第一次亲密过后的哨兵。
因此裴陟走的时候许宥聆最先知道,哪怕当时他还闭着眼,额头上还残留着裴陟的吻的湿痕。被与自己的哨兵分离的事实几乎立刻作为一个念头侵入他的脑海,让他悚然一惊。
然而与此同时残留在许宥聆脑海之中的,还有裴陟刻意放置好的、有关安抚与宽慰的信息。
裴陟临行前的亲吻与拥抱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哨兵对自己的向导天然的保护,借由此将精神暗示施加于许宥聆的头脑,让他好像一块被泡在牛奶中的曲奇饼干,松松软软,孔隙之间都吸满甜香,于是不愿就此醒来。
于是就这样一直睡着,安然地等待着裴陟做完他要做的事,然后回到许宥聆身边。就像许宥聆之前做的那样,悄无声息。
但许宥聆感觉到了。
对哨兵离开的困惑和依恋,与裴陟留下的精神暗示相互交织拉扯,互不相让,争先着要夺走许宥聆的全部意志。许宥聆睡得极艰难,身体也好像在发热,被迫沉沦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
没有一个答案通向确凿无疑的幸福的道路。裴陟大概会希望他留下来,以此处理那些过多了的隐瞒,而许宥聆自己大概更愿意追上去,因为——
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无论是滞留在此世界,还是蜿蜒地走向他处,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可是许宥聆无法醒转。
哨兵的精神力是那样温柔而又暴戾地压制着他的头脑,强迫他滞留。许宥聆想睁开眼睛,但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惊恐地【看见】代表裴陟的节点越来越遥远。
他走出玻璃门,他走上街道像一条船平稳地撑过水路,他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精神体跟在脚边跟他去行他的道,他安抚了自己的向导让他安全地睡在那张他们曾经相拥的床。
而许宥聆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就在近处漂浮,看着裴陟敛起所有笑意与温和,重变回一棵厚雪积压的针叶植物。他想说话但无法开口,这才意识到哨兵与向导的联结实际上是一种永远都不可以再分离的、善意的诅咒。
直到有一小口尖牙叼住他垂下的手腕,浅浅地咬了两下。
见许宥聆毫无醒来的可能性,轻咬和舔舐转而为下了力气的刺入。
“!”
许宥聆猛地坐起,眼前还是花花绿绿一片。他不可置信地抬起手腕,见上面两枚深红色的牙印,再抬起头往上一点,就看到焦躁地团团转的橘猫。
“喵!”橘猫几步扑上许宥聆的床,差点被自己的肚子绊倒。许宥聆一把将它拦腰捞起来,橘猫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提到空中,四只脚都划水一样地挣扎。
“他走出多远了?他没有走出很远吧!”许宥聆边胡乱地扣短袖衬衫的纽扣,边小声向被自己单手抱住的橘猫寻求认同。
“喵喵喵喵喵!”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精神体吗?你的感觉比我灵敏多了吧。”许宥聆心知这头猫的傲娇程度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但现在也不是要哄它的时候。许宥聆急匆匆系好鞋带,随手抄起枕边的包(和猫),大步流星冲下了楼梯。
赶到车站的时候,检票已经快要结束了。
通往边境的列车有一节向来是单供远征军和其他部队士兵乘坐,常年充满各种形制的军装和放肆的、勾肩搭背的调笑。
许宥聆压根赶不及买票,抱着被颠得乱颤的肥墩墩的橘猫不管不顾地就往站台上闯,身后一片慌乱的惊叫,错愕地看向这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漂亮向导,上衣的纽扣都错位,头发也乱翘。
实际上只是因为刚醒来所以眼睛发红,在他人眼里看来却像是在哭或是刚哭过,凄凄哀哀的可怜,更不用提他还边跑边叫:“裴陟!裴陟!”
抱着顽劣幼子,呼唤着疑似抛妻弃子的丈夫,完全就是一副惹人怜爱的弃妇相。
种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当裴陟隔着玻璃窗与许宥聆对视的时候,面上的惊讶就完全难以掩饰。
“裴陟!”许宥聆看到他,很欢快地叫出声。
裴陟十分确定许宥聆确实是见到自己开心,但因为他目前的形象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所以在许宥聆叫出声的那一刻,顿时一车厢的目光都立刻谴责而集中地向裴陟瞪视。
“……”
裴陟伏在车窗上,飞快地拍拍玻璃,对许宥聆吼了一声“回去”。
作为向导的许宥聆却表现得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东张西望地开始寻找上车的路,手里还熟练地托着一见到伸出舌头吐气的德牧就臭脸的橘猫的屁股。列车快要出发了,乘务员在车厢的交界处低声交谈,汽笛嗡地拉响——
许宥聆迈开腿,大步朝最近的车厢门跑去!
“你干什么!”裴陟蹭地窜起来。
列车已经开始缓缓启动,轮轴与轨道擦出些微火花。不可以,许宥聆可能会摔倒,他没有系好的衬衫可能被卷进轮轴,他怀里橘猫的分量可能会让他很累,他的……反正不可以。
裴陟在走道中间朝车厢门口跑,有其他士兵在站着聊天,见到他也慌乱地躲避,就像许宥聆在跑的时候也有其他车次的旅客在躲闪他的横冲直撞。
乘务员即将关上门,汽笛的鸣响已经到了尾声,裴陟看到橘猫用力挣扎几下窜出了许宥聆的怀抱,落到地上撒开四条短腿,抢先几步引体向上地上了车,这坏猫……许宥聆踉跄了一下,裴陟的心脏也跟着一跳,不由得叫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惊觉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凶。
“许宥聆!”
列车已经在开了,橘猫艰难地爬进了车厢,大声地喵喵。裴陟这时恰好冲到车厢门口,而许宥聆也……列车行进的方向与他奔跑的方向相反,他靠得很近,一下下地拍车窗,追着越来越近的车厢门。
然后在列车彻底加速之前,被半个身体都探出车门的裴陟拦腰抱住,一把捞进了车厢!
“!”
许宥聆倒吸一口凉气,感到自己的脚踝几乎被倒错的列车方向拧断,他几乎被裴陟拎在空中,头顶比他还高,脚尖堪堪点着裴陟的鞋面。眼前的人面色极黑,大手紧扣着他的腰身,让他几乎有点难以呼吸。但追上了的狂喜盖过了一切,许宥聆快乐地又叫一声“裴陟!”。
然而先到来的不是裴陟与他共享这种狂喜,而是铺天盖地的训斥。
“许宥聆你又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摔了怎么办?被卷进轨道里怎么办?我不是和你说了等我,等我,你跟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边境有多苦?你可不可以让我放心一点?”
裴陟疾言厉色,许宥聆被他砸得晕头转向,重心都不稳。不知为什么一车厢的人都若有似无地看向车门的一侧,但许宥聆暂时还管不了这么多,他讨好地抱住裴陟的脖颈,声音还带喘,软软的撒娇意味:“我这不是没事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裴陟……”
想让他松开自己,裴陟却偏偏不让他如愿,警告地回头瞪了车厢里的众士兵一眼,转身背对他们,在许宥聆耳边咬牙切齿道:“胡闹!”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把人稳稳地放到了地面,及时搀一下他的腰防止他腿软摔下去,军靴和板鞋踩在临近的地面上,贴得很近。
裴陟的肩头只露出许宥聆的一点发梢,随着车厢的运动轻轻一颤一颤,因为他已经把许宥聆的脸按在了胸口,像守护珠宝的恶龙。
许宥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虚:“裴陟……”
“不许说话,让我抱一会。”裴陟恶声恶气,“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许宥聆于是就不说话,静静地让他抱。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那么快,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跑得急,还是只是因为见到了裴陟。
就像裴陟此刻的心跳一样沉重又安稳。
裴陟抱够了,又毫不客气地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起来,许宥聆稍稍有点被吓到,惊呼一声,又被裴陟瞪一眼。
“老实点。”裴陟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许宥聆的脸一下子哗地红起来,果然老老实实地嗫嚅着不出声了。
裴陟又回头瞪了橘猫一眼,德牧于是主动叼起橘猫的后颈,将猫带到车厢交界处罚站。
“跟你一样坏。”裴陟恶狠狠的。
车厢里看热闹的其他士兵立刻移开目光,假装无事发生。裴陟沉着脸抱着许宥聆回到自己的位置,把他放下,自己先坐,然后拍了拍大腿。
许宥聆:“我突然想站一会。”
“坐下来。”裴陟死死盯着他,面色不虞,“有本事抱着那头猪追车,没本事坐你老公的腿。”
许宥聆的脸红一下子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朵,求助似的往四周望了望,然后才哭丧着脸慢慢往下坐:“裴陟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啊……”
“我说错了?”裴陟嫌许宥聆动作太慢,毫不客气地扣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双手交叉在他的小腹,甚至往上颠了颠让他坐稳,许宥聆的脸于是就更红。
“我知道错了……”许宥聆努力想转过头,可怜兮兮地卖乖,“裴陟,裴陟……”
嗯,无论如何都不要追车啊很危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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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一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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