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我和王旭像两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狂奔。书包在身后疯狂拍打着脊背,王旭的鞋带早就散开,像两条白色的小蛇在地上拖行。
"快!还有十秒!"王旭边跑边看表,声音因为剧烈奔跑而断断续续。
我咬紧牙关,在最后一刻冲进教室,几乎是摔进了座位。早自习的铃声在身后戛然而止,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严厉的目光扫过我们两个气喘吁吁的身影。
"下次再踩点,就站在走廊早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冽的光。
我瘫在椅子上,后背的校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跳出来一样。
”都怪昨晚给王旭那家伙补数学补到凌晨一点,他手机还没充电,闹钟都没响……”
教室里早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朗读声,有人扯着嗓子背古文,有人低声默记英语范文。我瘫在椅子上,连翻书的力气都没有,只想着赶紧缓过这口气。
“一大早跑得满身汗,真是麻烦……”
这时,前排的惠祺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包湿纸巾,随后立刻转回去,继续读她的英语读物。我愣了一下,看着手里带着淡淡茉莉香的纸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擦干脸上的汗,我深吸一口气,翻开复习资料,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我注意到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牌已经变成了醒目的红色"26"。
”这么快就只剩26天了啊……”
上午的考试如期而至。和上次一样,王旭在每科考试前都死缠烂打地让我给他划重点。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不仅带了零食,还特意买了学校小卖部最贵的进口巧克力。
"浩哥,这个题……"王旭觍着脸凑过来,手里举着笔记。
我叹了口气,接过笔记:"就讲十分钟,剩下的考完再说。"
"得令!"他立刻正襟危坐,像只等待投喂的哈巴狗。
“这家伙,明明是自己想追林小鹿,结果搞得像我在替他打工一样……”
不过,这次考试有一点不一样——每次进考场前,我总能看见千莎的身影。她明明在一号考场,却总是"恰好"路过我的考场门口。
我对此十分疑惑“是不是绕了远路?”
考试本身很顺利,题目难度和上次差不多,我甚至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
然而,成绩公布的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年级121名。
比上次退了整整40名。
"年级121名"这几个字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十秒钟,直到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很远。有人欢呼进步,有人抱怨失误,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机械地走回座位,双手抱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不可能……”
王旭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写满得意:"惠祺!惠祺!我这次166名!"
惠祺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他考得怎么样?"
王旭的笑容僵住了,王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转头看了看我,声音突然低了下来:"...121名。"
我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愤怒也不难过,就像被抽空了所有情绪。
我趴在桌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按下了静音键。
惠祺转过头,目光落在我僵硬的背影上。她犹豫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缓缓收回。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钢笔,但笔尖悬在纸上很久都没有落下。
教室里依旧嘈杂,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刺眼的数字——
121.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照在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上。"23天"三个字红得刺眼,像是在嘲笑着我的自不量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复习得很认真……”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我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黑板上还留着上午老师写的板书。
教室里空无一人。我盯着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121”,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下一秒,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猛地窜起,我抓起桌上的笔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拉链崩开,笔、橡皮、尺子天女散花般炸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我粗重地喘着气,看着眼前的狼藉,像一头困兽。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我猛地回头,千莎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一只手捂着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那一瞬间,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完了,最不堪的样子,还是被她看到了。
我慢慢抬起头,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熟悉的工整字迹写着:
"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下午放学后,操场见。——H"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却在里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根已经有点融化的草莓味棒棒糖。
“这是什么时候……”
突然想起昨天考完数学时,千莎"恰好"从我身边经过,还"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我扯了扯嘴角,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正在啄食新发的嫩芽,生机勃勃的样子让人莫名火大。
"喂,发什么呆呢?"王旭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手里晃着两罐可乐,"走啦,去楼下转转,下节是老班的课,迟到要挨骂的。"
我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铝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就像那些抓不住的时光。
“还有23天……还来得及……”
走出教室时,我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惠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阳光透过她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侧头,镜片反射的光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知道,她一定又在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初二那年,我因为沉迷游戏考砸了月考时一样。
王旭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吹了声口哨:"哇哦,三角关系~"
"闭嘴吧你。"我给了他一肘子,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惠祺已经转身离开了。她的背影挺得笔直,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得知考试结果后,我一整天都没怎么听课。
试卷讲评、错题分析、随堂练习……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同学们埋头记笔记的声音像无数只蚂蚁在纸上爬行。而我,只是趴在桌上,盯着桌角那道不知被多少届学生刻下的划痕发呆。
王旭放学拽我去食堂,我破天荒地没理他。他挠了挠头,最终自己去了,临走前还往我桌上丢了包辣条——我没动。
教室里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人讨论答案,有人抱怨题目太难,有人嬉笑打闹……这些声音让我烦躁。
“真是……让人讨厌啊。”
我抬起头,教室里已经有三四个回来埋头复习的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斜地切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黑板上方的时钟“嘀嗒”作响,像某种倒计时。
我起身,缓缓走出教室。
走廊上,低年级的学生勾肩搭背地笑着,有人抱着篮球,有人啃着冰棍,脸上的笑容刺眼得让我想避开。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轻松?
——为什么只有我,被困在这该死的循环里?
操场边的花坛旁,惠祺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一杯冰咖啡。
她没带任何复习资料,只是低着头,盯着杯壁上的水珠发呆。
我走过去,她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在长凳最外侧坐下,声音干涩。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杯冰咖啡推到我面前。
我接过,久违地扯了扯嘴角:“还是你了解我喜欢喝什么,王旭那家伙只会买可乐。”
“你这喜好,初中到现在都没变过。”她轻声说。
“这样是不是耽误你学习了?”我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燥热。
“偶尔放松一下也好。”她望着远处的跑道,声音很轻,“……吹吹风也不错。”
“这可不像你这个‘卷王’会说的话。”我试图打趣,但声音却微微发抖。
沉默。
风卷着树叶从我们脚边掠过,远处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
“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什么?”
“121名。”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这是你考得最差的一次,没有之一。”
我握紧咖啡杯,塑料杯壁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想不到常年年级前十的你,还会关注我的成绩。”我扯了扯嘴角,试图用玩笑掩饰什么,“真是受宠若惊。”
“我没有在开玩笑。”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最近……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盯着杯壁上的水珠,“我很好。”
惠祺的肩膀微微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凳边缘。
“……你变了。”她突然说。
我僵住。
“自从初中那次竞赛失败后,你就变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个阳光开朗、一直向前的你,好像死在了成绩发布的那天。”
我的呼吸一滞。
“以前我很笨,考试考砸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来安慰我。”她继续说,目光落在远处的夕阳上,“是你告诉我,‘失败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是你的鼓励,我才能走到今天。”
“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我干笑一声,“你现在这样,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怎么没有关系!”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手指攥紧裙摆,“你知不知道,你自暴自弃填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差点急疯了?要不是她打电话叫你爸妈改回来,你现在会在哪所学校,我都不敢想!”
我的喉咙发紧。
“高一的时候,你不服气来这个学校,每天放学后还留在教室复习,像是在赌气一样……那段时间,你一直是年级第一。”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以为你回来了,我很开心……可是后来,你又开始沉沦,班主任找了你那么多次,甚至让我帮你补课……可你呢?你就像认命了一样,无动于衷。”
操场的晚风突然转凉,卷着凋落的树叶掠过我们之间的空隙。惠祺的马尾辫在风中散开几缕发丝,像无数抓不住的过往,在她苍白的脸颊旁胡乱飞舞。
“"我不明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攥住校服下摆,骨节发白,"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眼中那个永远向前的你……会变成这样?"
突然她抬起头,泪水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我的皮肤"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她的声音像绷紧的弦,"找我问问题,找我说明自己不懂的,找我要笔记……"她的指甲在长凳上划出几道白痕,"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明明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连竞赛笔记都可以撕下来给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来找我啊!"
最后几个字破碎在风里。操场上篮球落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远得像隔着一个时空。
暮色四合,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我想说"因为不敢看你失望的眼神",想说"怕连你的笔记都看不懂",可喉咙像被冰咖啡冻住了。最后只是看着她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在夕阳余晖中碎成金色的光点。
我盯着她校服袖口脱线的线头,想起初中时她也是这样,每次哭都会无意识地揪衣服。那时候我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笨蛋,这道题我再讲一遍就好"。可现在,我的喉咙像被冰咖啡冻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上次天文馆回来,我以为你终于回来了……可为什么,一次考试的失败,又让你变成这样?”
我沉默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从那一天起,我就被困住了?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初中那次竞赛,我自信满满地交卷,却在成绩公布时发现自己的名字被钉在“未通过”名单上。周围人的安慰、老师的鼓励,在我听来全是隐晦的嘲笑。
而惠祺,那个曾经跟在我身后问问题的女孩,却一步步超越了我。
——明明说好要一起造望远镜的。
——可现在的我,连仰望星空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明我们说好了……”惠祺的声音突然响起“要一起做最好的望远镜……你好像全忘了。”
她猛地站起来,眼泪砸在长凳上:“那我现在这样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啊!”
操场上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很远,远得像隔着一整个青春。她松开手的瞬间,我腕上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她跑开时带起的风掀翻了长凳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水泥地上蜿蜒成奇怪的形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滑落,像一场迟到的雨季。
我弯腰捡起杯子,塑料杯底还粘着一片被浸湿的枫树树叶。抬头时,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暮色里,只有地上零星的水渍还在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
远处的篮球场上,不知是谁投进了一个三分球,欢呼声炸开的瞬间,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碎裂的声音。
我没有追。
只是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操场尽头。
风卷着落叶从我脚边掠过,远处传来校园广播音乐的声音,欢快得讽刺。
我仰头,将剩下的冰咖啡一饮而尽“真苦啊”我突然发笑
——或许,从那一天起,这一切就注定了吧。
——是我的罪过。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那股微暖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咸涩的味道——像眼泪,又像海风。
我低头走向教学楼时,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温度似乎比来时更低了些,校服布料摩擦手臂的触感变得清晰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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