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不像午时那般炽烈，带着一种初生的、近乎温柔的穿透力，轻易地刺破了稀薄的云层，透过我房间那层不算太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
第二天的战斗，就在这片澄澈的光明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我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身体残留着昨夜与千莎通话后的微甜兴奋和未能深睡的些许疲惫。但大脑深处的那根弦已经自动绷紧。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凉的温度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混沌。镜子里的人，眼神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简单地洗漱，换上干净舒适的校服。母亲早已准备好温热的牛奶和一碗热腾腾的热干面。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沉默而迅速地吃完。食物的温暖落入胃袋，提供了扎实的能量，也仿佛将一种安稳的力量注入了四肢百骸。
拿起那个已经无比熟悉的透明笔袋，我推门而出。
清晨的空气果然还裹挟着昨夜未散尽的凉意，吸入肺叶，带着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小区花坛里的植物叶片上，凝结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散落一地的钻石。
和父亲一同上车。车子驶出小区，路过家门口那几家熟悉的早餐店。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穿着衬衫西裤的上班族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看着手机，行色匆匆；不少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考生也混在其中，或坐着快速吞咽，或站着等待打包，脸上已不见了昨日的初来乍到与生涩慌张，更多的是—种逐渐适应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不过又是一天”的寻常感。还有一些老人，慢悠悠地领着背着小书包的孙儿孙女，享受着清晨的悠闲。各种声音、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晨图。
马路上的车辆也比昨日同时段更多了些，许多车里都坐着奔赴考场的学子。经过第一天的洗礼，大家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紧张，反而增添了几分“习惯成自然”的沉稳。
因为路线熟悉且时间尚早，车子很快便抵达了考点附近。父亲将车在允许临时停靠的地方停下。
“浩溪，”他转过头，依旧是言简意赅，“平常心，就像你昨天说的，这是你的强项。”
“嗯，我知道。爸，你去上班吧，路上小心。”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父亲看了看我，最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驾车汇入了车流。
我没有立刻走进考点那片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而是在路边找了一家开着门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在店门外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为了不给自己制造无谓的压力，我刻意没有带任何复习资料。
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恰好跳了出来。
来自千莎。
【考试最后一天！准备好接受理综的折磨了吗？（⊙﹏⊙）】
看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又是紧张又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莞尔。手指快速敲击回复：
【希望理综老师今天心情好，出题温柔点。（祈祷）】
回完消息，我放下手机，目光投向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各色校服的考生们，或独行，或结伴，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走向同一个目的地。一种奇妙的感慨油然而生：眼前的这些人，或许这辈子只有这短短两天的交集，甚至不会说上一句话，此刻却共享着同一段命运般的经历。而明天，这里又会恢复原样，成为另一批学生的必经之路。但那些，都属于未来了。
属于我们的高中时代，只剩下这最后不到一天的时长，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但是这里却成为我们一生的回忆。
手机再次震动。
千莎的消息回复了过来：
【万事俱备！出发！考试加油，浩溪！（??????）??】
简洁有力，充满了她式的决心和活力。
我笑着回复：
【嗯！一起加油】
几乎是同时，考点的入口开始允许考生进入了。我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空水瓶扔进垃圾桶，随着人流走向入口。
通过安检，我没有在喧闹的等待区停留，而是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在墙边。闭上眼睛，能听到周围嗡嗡的议论声、鼓励声，还有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我在心里默默地将重要的公式、易错点像过电影一样快速过了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人群开始向着教学楼涌动。我睁开眼，跟上队伍，找到自己的考场教室。
同样的流程，却比昨日更加从容。将多余物品放好，通过安检，找到座位坐下。阳光已经升高，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大片地洒进教室，将桌面试卷未来得及铺上的那片空白照得发亮，甚至有些晃眼。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我悄悄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像是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理综是我最熟悉的战场，浩溪，稳住，尽力而为」
教室里的人渐渐坐满。相比昨日数学考前的凝重，今天的氛围里似乎多了一丝“即将解脱”的急切和“最后一搏”的决绝。
广播里再次响起熟悉的考场规则宣读，声音冷静而无情。答题卡和草稿纸依次分发下来，触摸着光洁的纸面，心情奇异地平静。
当那份厚厚的理综试卷终于传到手中时，我迅速地将物理、化学、生物三部分大致翻看了一下。题型熟悉，考点常规，甚至能看到几个与平时重点训练题极为相似的“面孔”。心中那块最后的石头，稍稍落地。
“考试开始。”
指令下达。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毫不犹豫地首先看向了第一道物理选择题。
很好，是力学基础概念。
笔尖落下，毫不犹豫地勾选了那个确定的答案。
在我的领域里，这场最终的较量，正式开始。我将全力以赴。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广播里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平稳落下，不带一丝感**彩。
我几乎是应声松开了握得有些发烫的笔。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用力，微微泛白，带着些许麻木感。我抬起头，目光有些虚焦地投向教室正前方的钟表——时间掐得刚刚好，甚至没有留下一分钟多余的检查空隙。
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缓缓地从脊椎骨爬升上来。
「刚刚好…」
我在心里暗自窃喜，甚至有一丝得意。理综的题量和难度果然名不虚传，整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思维和笔尖都不敢有丝毫停歇。若是再晚上一两分钟，最后那道生物遗传题的推导恐怕就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桌面上的东西。答题卡、试卷、草稿纸，按照顺序叠放整齐。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仪式感。
做完这一切，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太阳穴传来的隐隐胀痛。我抬起手，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缓解那过度运转后的大脑负荷。
然而，这股生理上的疲惫感，很快就被一种更为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扎实的、近乎澎湃的成就感。
「这应该……是我高三以来，做得最顺利、最酣畅淋漓的一门考试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虽然并非十全十美，可能仍有疏漏，但每一个空都填满了思考的痕迹，每一道大题都经过了竭尽全力的攻克。这种将自身能力发挥到极致的感觉，无比痛快。
监考老师开始一排排地收取试卷和答题卡。我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同学的脸。
表情各异，像一幅微缩的众生相：有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放松，显然是考得不错；有人则眉头紧锁，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显然是被难题折磨得不轻；更多的人，则像我一样，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茫然和“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我大概，就处于那种“虽然累垮了但自我感觉还行”的中间地带吧。
当老师收走我桌上那叠决定命运的纸张时，心中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弛了下来。
随着人流慢慢挪出考场，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一阵初夏午后温热的风迎面吹来，猛地灌入我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袖口。
这阵风，像是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吹散了积压在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浊气和疲惫感，整个人为之一轻。
这是我第一次，在走出高考考场时，感觉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如释重负的轻松。不再是强装镇定，不再是自我安慰，而是一种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扎实的愉悦。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朝着校门口走去。
周围依旧充斥着考后固有的喧嚣——对答案的、抱怨题难的、庆幸蒙对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但这一次，我却没有像考数学后那样下意识地逃避或感到焦虑。
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自信：我相信我自己做的。无论结果最终如何，我已经毫无保留地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并且感觉良好。这就足够了。
我甚至有情玩弄起手里的透明笔袋，透过塑料壳，看着里面那张准考证上自己略显呆滞的一寸照，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照片上的那个少年，眼神里还带着点未褪去的青涩和紧张，似乎无法想象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搏杀。
校门缓缓打开。
我抬眼望去，几乎没有任何寻找，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熟悉的位置。父母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期盼。
这一次，没等他们开口询问，我便加快脚步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朝着他们，清晰地、有力地竖起了一个大大的大拇指。
“这一刻，”我的声音因为兴奋和放松，甚至比平时响亮了几分，“没有问题！”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那紧绷的、担忧的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开来，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安心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瞬间落在了她的脸上。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紧抿的嘴角也终于松弛下来，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慰和骄傲。
母亲伸出手，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笔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接过一件珍贵的战利品。
“好！好！没问题就好！”她连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走，咱们回家！妈妈给你炖了汤，好好补补！”
我们一家三口，再次汇入散去的人流和车流。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影子不再是沉重而疲惫的，而是轻快的，洋溢着希望的。
最后一场战役，即将在今天下午打响。但此刻，我的心已经被一种温暖的成就感和家人的笑容所填满。
再次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上来，却带来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感受。不再是需要强撑的疲惫，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真真切切的轻松。
我几乎是扔下笔袋，欢呼一声，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床垫的怀抱里。身体陷进去，被温暖和柔软彻底接纳。我舒服地伸展四肢，伸了一个大大的、毫无形象的懒腰，关节甚至发出轻微的脆响。
“呼——还真的是……累瘫了啊……”我望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但这叹息里带着浓浓的满足和释然。
躺了一会儿，精神恢复了些许活跃。我摸出手机，嘴角带着坏笑，想看看王旭那小子考完理综是什么反应。以他的性格，要是考砸了，现在肯定已经在群里或者私聊里鬼哭狼嚎了。
奇怪的是，聊天列表静悄悄的，王旭的头像安安静静。
我主动戳了过去：【怎么？理综考爆炸了？吓得不敢吱声了】
消息发出去，等了一会儿，屏幕才亮起。
王旭回复道：【还行吧，感觉……中规中矩。谈不上好，但也算不上爆炸】
【哦】我故意逗他，【没有我考前给你临阵磨枪，居然只是‘中规中矩’？看来我作用不小啊】
【滚蛋】他立刻反击，【你这话说得好像离了你我就不行了一样！告诉你，我这段时间也是很用心的！（愤怒捶桌。jpg）】
【行行行，王大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笑着回复，能想象出他在那头跳脚的样子。【不过听你这语气，感觉你做得好像还不错？居然没哭爹喊娘】
【还好吧】他回道，语气似乎真的挺平静，【感觉是这几天考下来，相对最顺手的一门了。至少题都写完了】
看到这句，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那可以啊！恭喜恭喜】
【比不了比不了】他倒是谦虚了起来，【跟你这种理综大佬没法比。吃饭去了，下午英语考完就彻底解放喽】
【下午英语考完就彻底解放喽】
这句话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我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湖，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一种莫名的、深沉的停滞感。
是啊……下午，最后一门。
考完，我的高中生活……就真的结束了。
这个明明早已知道，并且期盼了无数次的事实，在此刻被王旭用如此轻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却像一把未经打磨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我一直未曾仔细触碰的情绪开关。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沿，刚才的嬉笑和轻松瞬间褪去。
好快。
明明感觉不久前还在教室里，听着班主任做最后的动员；明明走进语文考场时的紧张还记忆犹新；明明数学考试那未完成的遗憾还隐隐作痛……怎么转眼间，就已经站在了终点的边缘？
我此刻……应该是开心的吧？十二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最后的解脱吗？
可为什么，胸腔里涌动的，不是纯粹的狂喜，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一首激昂的交响乐即将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前的那个休止符，充满了巨大的张力，却也空落得让人心慌。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它就要呼啸着离我而去。
【我去吃饭了，下午考完再聊】王旭的新消息跳了出来，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
我机械地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摁熄了屏幕。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我向后一倒，重新瘫回床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这……就要结束了吗？”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