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看到了，惊讶地出声：“哎呀？这不是惠祺吗？好久不见了啊孩子！”
惠祺闻声，笑着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回应：“阿姨好，叔叔好，好久不见。”
“听浩溪说，你被保送了？真是太好了！你就是优秀，不像我们家浩溪，还得苦哈哈地熬这两天。”母亲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地说。
“阿姨您言重了，”惠祺笑着摇头，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坦诚的赞赏，“浩溪他很优秀的。真的。如果他早一点……嗯，早一点找到状态，这个保送名额，说实话，花落谁家还真不一定呢。”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炫耀，反而带着一丝真诚的惋惜和肯定。
我看着眼前的惠祺，她似乎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消失了，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松弛而明亮的光彩，又变回了那个我记忆中聪慧、敏锐却又不失温和的少女。
“你一个不需要高考的人，跑来这里干什么？”我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久违的熟稔。
惠祺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家长群里我看到老师发的考点安排，记得你是在这个考场考最后一门，就顺道过来看看咯。”她顿了顿，故意反问，“怎么，老同学考完了，我来围观一下解放现场，不行吗？”
“我也没说不行……”我无奈地苦笑一下。
母亲看着我们俩交谈，连忙说：“小浩，你在这儿陪惠祺聊会儿吧！你们从初中开始就在一个班里。到时候上了大学，各奔东西的，见面机会更少了。惠祺一个女孩子，天晚了回家也不安全，你送送她。”她说着，又转向惠祺，热情道，“惠祺啊，等下让浩溪送你回去！反正考完了，他也没事！”
惠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阿姨，说不定……我们以后的距离，会比初中到现在还远呢？”
母亲只当是玩笑，吐槽道：“哎哟，那我可就真盼着了！要是浩溪能跟你一个学校，我得去庙里还愿！”
我听着我妈这毫不留情的“挖苦”，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推着他们往车那边走：“行了行了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她一会儿就回去。”
父母笑着，又叮嘱了几句，终于上车离开了。车子汇入车流，渐渐消失在看夕阳的街道尽头。
周围依旧喧闹，但我们站立的地方，却仿佛安静了下来。
惠祺目送着车子远去，然后转过身，重新看向我，夕阳的余晖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她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点狡黠又期待的笑意，轻声问道：
“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了。”
“所以，浩溪同学，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里呢？”
我看着她略带嗔怪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笑着耸了耸肩：“这不要看你想去哪里吗？我现在是彻底解放了，无所事事，你去哪儿我都奉陪，反正也考完了，时间大把。”
惠祺仿佛没有听到她期望中的答案，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被夕阳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影。晚风拂起她几缕发丝，她的声音也像是融在了风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和埋怨：
“所以啊……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那里不懂装懂。”
我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更加困惑，下意识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却只是回过头来，脸上浮现出那种我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和小神秘的微笑，眼神闪烁，像是藏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没啥～你听不懂就算了。”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有时候啊，真的是搞不懂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她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我也只好按下好奇心，跟上她的脚步。
我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周围尽是刚刚解放的高考生，三五成群，爆发出阵阵欢呼和笑声，讨论着接下来的通宵计划；也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笑容，匆匆往家赶。我们两人沉默地穿行其中，与周遭那种极度兴奋或极度放松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安静而微妙的气场。
一路走过喧闹的街区，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红灯。车流如织，夕阳将建筑物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金黄。绿灯亮起，我们随着人流穿过马路，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街道。
没走多远，一家装修温馨的奶茶店出现在街角。
“喝点什么吗？”我停下脚步，很自然地询问道。走了这一段，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惠祺眼睛眨了眨，带着点狡黠：“你请客我就喝。”
“好好好，我请客，大小姐。”我无奈地笑着摇头，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叮当作响。
店里也有不少刚考完的学生。惠祺几乎没看菜单，直接点了一杯她常喝的四季春水果茶，少冰。我则习惯性地要了一杯冰珍珠奶茶。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喝果茶啊。”我拿着取餐号，不禁感慨道。印象里，初中每次集体活动或者周末偶尔碰见，她手里似乎总是捧着类似的水果茶。
惠祺正用手指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已经插进杯子的吸管，没有抬头，声音轻轻的：“你不也是，喝什么都要加冰，冬天也一样。从初中开始。”她的语气平淡，却精准地戳中了我的习惯。
“习惯了，改不掉了。”我笑了笑，接过店员递来的奶茶，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夏末的燥热。
“是啊……”惠祺看着手中的果茶，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有些习惯……还真的是很难改呢。”
我又一次捕捉到了她话里那种奇怪的、意有所指的味道，忍不住疑惑地看向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却只是抬起眼，用那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瞥了我一下，嘴角弯起：“没什么。你听不懂就听不懂吧。”说完，她捧着果茶，像个小孩子一样，灵巧地一跳，踩上了路边花坛窄窄的大理石边沿，试图保持着平衡向前走。
路灯渐次亮起，街道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多，汇成一条条移动的光河。我们俩一前一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平衡木”上，我则慢悠悠地跟在旁边的人行道上。漫无目的，不知该去向何方。
就在这时，我瞥见不远处一个蓝色的指示路牌，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江滩公园 → 500m。
一个念头闪过。我抬头看向惠祺，提议道：“喂，我们去江滩转转吧？”
惠祺停下摇晃的平衡游戏，站在高高的路沿上，望向江滩的大致方向。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思索了几秒钟，然后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我身边。
“好啊，”她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就去吧。”
我们漫步走到江滩。眼前的景象熟悉而又充满生活气息，仿佛高考的惊涛骇浪并未能真正扰动这座城市最日常的脉搏。
夕阳的余晖将宽阔的江面染成一条流动的金色缎带。堤岸上，到处都是人。有和我们一样刚刚解放、穿着校服大声笑闹、追逐奔跑的考生，将书包和复习资料抛在一边，尽情释放着积压已久的精力；有下班后携家带口出来散步的夫妻，推着婴儿车，看着孩子摇摇晃晃地学步；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长椅上悠闲地看着江景；更有不远处广场上，随着欢快音乐翩翩起舞的爷爷奶奶们，动作整齐，脸上洋溢着活力。
各种声音、各种生活状态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而温暖的市井长卷。我和惠祺走在其中，像是两滴汇入海洋的水珠，自然而寻常。
从江心吹来的晚风，带着特有的、湿润而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彻底吹散了夏末的闷热和考场残留的焦灼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熟悉的空气，胸腔中被一种阔别已久的闲适和安宁所填满。
「这才是我最熟悉的生活气息」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我们上次一起来江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惠祺捧着果茶，忽然开口问道，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初三上学期？还是初二暑假？记不太清了。”
“嗯……应该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了。”惠祺吸了一口果茶，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怀念。
我们信步走到一处人稍少的栏杆旁停下。这里正对着江心，视野开阔。晚风更加毫无遮挡地吹拂而来，力度也大了不少。
风猛烈地吹起惠祺散落的长发和白色的连衣裙摆，猎猎作响，也吹得我校服的衣角不断翻飞。她的发丝偶尔拂过我的脸颊，她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这份清凉。在这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被风声隔绝开来，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眼前这片奔流不息的江水。
“所以，”我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侧头看她，“你今天特地跑过来，到底是想干吗呢？”我还是觉得她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顺路看看”。
惠祺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笑容，语气却格外坦然：“不是早就说了嘛，来看你啊。”
“看我？”我挑眉，故意揶揄道，“怕不是想来看我考砸了垂头丧气的样子吧？以前我考不好，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喂！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不自信？”惠祺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吗？”
“啊哈～那可不好说。”我笑着反驳，“以前某次月考我物理不及格，某人在我旁边唉声叹气了一整天，还说‘恨铁不成钢’呢。”
“那是因为当时的你完全在摆烂好不好！”惠祺立刻反驳，“后来你开始努力了，我什么时候那样说过你？”
“我没摆烂的时候，你不也这样说过”我故意挑逗地说道。
“哇，你还记得啊？”惠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亮了起来，“怎么有点记仇的感觉呢？浩溪同学”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说不定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哟！”
玩笑过后，气氛轻松了许多。惠祺晃了晃手中见底的果茶，我换了个话题：“暑假……你打算干什么？学校也确定了，但大体方向有了吧。接下来这几个月，可是纯娱乐时间了。”
“说得没错。”她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对我来说，学校已经确定了，未来什么样的人生，或许……也差不多能看到轮廓了吧。”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
我听了，却轻轻地笑了笑：“你这话说得……怎么比刚刚考完试还不知道考得怎么样的人还忧伤？未来具体是什么样子，谁又真的能知道呢？”
我转过身，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双肘撑在栏杆上，望着江水：“最起码你大方向总归是有了。不像我，还得等一个月才能见分晓。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应该自己去努力追寻才对，现在就这么快下结论，有点为时尚早了吧？”
惠祺忽然笑了笑，没有看我，目光深远地望向逐渐沉入江面的夕阳，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是啊……我想要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应该问你自己才最清楚吧？”我疑惑地看着她完美的侧脸。
“还真不好说呢。”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也低了下去，“你知道吗，我保送结果确定后，第二天……我还是六点钟就醒了。脑子虽然知道高中生活已经结束了，但身体的感觉……好像完全没跟上。看着窗外和往常一样的晨光，我怎么也睡不着了。总觉得……这一切结束得，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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