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只是机械地交替前行。终于,熟悉的小区楼栋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
我麻木地走到单元门前,手指僵硬地在门禁按键上按下自家的房号。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空洞的心上。
“喂?”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我说不出话,只是又用力按了一下开门键。
“嘀——”的一声长响,门锁弹开。
我缓缓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拉开沉重的单元门,沉默地走了进去。楼道里感应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刺痛了我早已干涩的眼睛。
按下电梯按钮,看着数字从高处缓缓下降。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像一个冰冷的金属盒子。我走进去,转过身,看着那两扇门缓缓地、无声地闭合,仿佛也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江边的风、闪烁的灯火、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还有那个消失在自动扶梯尽头、带着泪痕的笑容——都彻底地关在了外面,关在了这个盛夏的夜晚。
我背靠着冰凉的电梯壁,缓缓滑下一点点高度。脸上的泪早已流干,只留下紧绷的、微微刺痛的泪痕,像一道道刻下的、无声的忧伤。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面对这样后知后觉、愚蠢至极的自己。
“叮——”电梯到达了楼层。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站在家门前,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我没有力气自己拿钥匙了。
门很快被打开,母亲关切的脸出现在门后。当她看清我的样子时,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担忧取代:“浩溪?你这是……怎么了?”她的目光扫过我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惠祺没送回去?还是……”
听到“惠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传来尖锐的疼痛。我猛地低下头,试图掩饰瞬间再次涌上眼眶的湿热和无法控制的颤抖,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嗯……已经……送回去了。”
说完,我不再敢看母亲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侧身从她旁边飞快地挤进屋内,径直冲向自己的房间。
“哎!浩溪!那饭……”母亲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砰!”
我反手关上了房门,也将母亲未说完的话彻底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没有开灯,任由房间被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的不夜光渲染成一片模糊的昏暗。直接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身体深陷其中,仿佛想被这黑暗和柔软彻底吞噬。
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强行命令自己不准再哭。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蓄满眼眶,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决堤。
房间里一片死寂,唯一能听到的,只有窗外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遥远而虚幻,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大脑一片空白,拒绝去思考任何东西,拒绝去回想任何画面,只想让时间就此停滞,或者让自己彻底麻木。
就在这时,扔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伸手摸过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上面跳动着的名字是——王旭。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整理一下崩溃的心态,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浩溪!我靠!你他妈终于接电话了!”王旭的大嗓门立刻炸响在耳边,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松了口气的意味,“考试结束快三个小时了!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你丫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考完试想不开或者被人拐卖了呢!”
“我没事……”我开口,声音干涩而低沉,努力克制着鼻腔里的酸涩和哭腔,“只是……太累了,回来就睡着了。”
“哦?睡着了?”王旭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但随即又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倒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考完了彻底放松,睡死过去。”
我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王旭的声音再次响起,却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带着一种罕见的敏锐:
“浩溪……你……是不是哭了?”
我心里猛地一惊,他是怎么听出来的?我明明已经极力掩饰了。
“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他妈装了!”王旭的语气斩钉截铁,“你什么狗样子我还不清楚?你这声音,这调调,一听就知道是刚哭过!到底怎么了?考砸了?不应该啊?你不是说理综感觉不错吗?难道是英语没写完?”
听着他笃定而关切的话语,我靠在枕头上,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里默默想着:王旭啊王旭,平时不见你这么聪明,这种时候你的直觉能不能别这么准……
见我不说话,王旭在那边沉吟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口吻,轻轻地、试探性地问道:
“是……遇见惠祺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泪水瞬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去。
我的沉默,似乎就是最好的答案。
电话那头,王旭长长地、了然地叹了口气。
“害,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和,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怒骂,“行了,没事。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和郑重:
“浩溪,听着。我只跟你说一句——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
“再怎么想,再怎么后悔,再怎么伤感……也于事无补了。让这一切……都成为回忆吧。”
说完,他没有再等我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漆黑的房间里响起,显得格外空洞和刺耳。
我举着手机,听着那规律的忙音,仿佛最后一丝与外界的连接也被切断了。王旭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心。
过去了吗?
真的……可以就这样成为回忆吗?
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汹涌而出,这一次,我没有再试图阻止它们。
我蜷缩在黑暗里,任由冰冷的泪痕再次布满脸颊,浸湿枕巾。窗外城市的微光冷漠地照耀着,房间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和无边无际的、被挂断电话后的空洞回响。
王旭盯着手机上刚刚结束的、与我通话的界面,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难得显得严肃而复杂的表情。我最后那强压着哽咽的沉默,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林小鹿:
【怎么样?打通了没有?他没事吧?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王旭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打通了。】
几乎是立刻,林小鹿的消息又追了过来,语气轻松了些:
【我就说吧!肯定是考完太累睡着了!你们还一个劲瞎担心,疯狂发消息,直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不就好了嘛!】
王旭看着这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总不能直接说“不,他哭了,而且大概率是因为遇见了惠祺”。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都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将夜空染成一片模糊的玫红与亮白。但不知为何,今晚这些灯光显得格外刺眼,甚至有些晃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映照出他内心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低下头,避开了那过于耀眼的灯光,在聊天框里输入:
【看来还是小鹿你想得周到啊。】
发送完毕,他手指滑动,迅速切换到了与千莎的聊天界面。那里有他几分钟前发出的询问浩溪情况的消息,以及千莎刚刚回复的几个焦急的问号。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打字回复千莎:
【电话打通了。他没事,人在家。不过……现在可能心情不太好,你等一会儿再打给他吧。】
千莎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心情不好?怎么了?是考得不好吗?还是发生别的事了?】
王旭看着那一连串的问号,苦笑了一下。他能想象千莎此刻着急的样子。他回复道:
【具体原因……恐怕得等他自己愿意说出来。】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像是在对千莎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我感觉……他应该不太愿意跟我说。】
几乎是秒回。
【他不会说的。】千莎的文字里带着一种笃定的心疼,【他肯定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的。】
看到这句话,王旭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回复道:
【不。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的。】
这次,千莎那边停顿了几秒钟。
【真的?你就……这么相信我?】
王旭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眼前闪过浩溪提起千莎时那双会发亮的眼睛,以及他为了不辜负她的期待而拼尽全力的样子。
【嗯。】他回复道,语气变得肯定,【他什么狗德行我肯定是知道的。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大概就是你的陪伴了。不过,让他再自己冷静一会儿吧,等会儿再打。】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王旭。】千莎最后回复道,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表示安心的表情。
王旭看着这条回复,这才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将手机随手甩到旁边的床上,身体向后一倒,重重地陷进椅背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他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饰,眼前却仿佛还是浩溪那强装镇定却难掩哭腔的脸,以及千莎那带着信任的回复。
他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用一种混合着无奈、了然和一丝极淡怅惘的语气,低声喃喃道:
“这家伙……在某些方面,还真他妈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呢。
还是那个习惯把事藏在心里,习惯自己扛着,以为这样就不会打扰到别人的……笨蛋啊。”
只是这一次,他或许……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沉入了一片无声的深海。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将房间内的昏暗短暂地切割又复原。
不知过了多久,枕边的手机再次固执地亮起,屏幕的光芒在黑暗中像一把灼热的匕首,刺得我勉强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王旭那家伙……还有完没完了……」我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和疲惫,挣扎着伸出手,摸索着拿起那个发光的源头。
然而,屏幕上跳动的,却不是王旭的名字。
是那个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早已刻进心里的号码。
是千莎。
我的动作瞬间停滞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看着它一下下地闪烁,仿佛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视线缓缓下垂,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跳动着。
我该怎么办?
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接起这个电话?
我该说些什么?
我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没有回复她任何一条关切的消息,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失望?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潮水般涌上脑海,几乎要将我淹没。
最终,在那铃声即将挂断的最后一刻,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我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浩溪?在吗?”千莎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是那样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
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刚刚勉强止住的眼泪就险些再次决堤。我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沙哑:
“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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