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正紧,鹅毛似的雪片簌簌砸在纸糊的窗棂上,冷风顺着窗缝往里钻,卷起地上细碎的灰尘。屋内炭盆里的木炭早已烧得只剩半截红烬,明明灭灭地吞吐着最后一丝暖意,却连驱散角落的寒气都做不到。
床上,女子蜷缩在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里,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面色白得像纸,嘴唇冻成了青紫色,眼睫上甚至凝着层薄霜,嘴里却不停嘟囔着:“爸爸,妈妈……”声音细若蚊蚋,被寒风揉碎在空荡的屋子里,连个回音都没有,只剩她困在混沌的梦里,与记忆中的亲人反复重逢又别离。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灌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灵巧地钻了进来,反手迅速掩上门。小姑娘约莫七八岁,身上的棉袄短得盖不住脚踝,袖口磨得发亮,却小心翼翼地端着个粗陶碗,碗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白汽,在冷空气中很快凝成细碎的水珠。
她抿紧了冻得发红的嘴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家里最后一小捧干柴烧出的热水,她不敢洒出半滴,陶碗烫得灼手,小小的手掌很快被烙得通红,指尖却仍死死扣着碗沿。这是给姐姐降温的唯一指望了——能退烧的草药早就见了底,家里连个铜板都找不出来,哪还有钱请郎中?
更让她心慌的是,自从娘和爹相继走后,米缸就一天比一天空,现在怕是连熬稀粥的米都凑不齐了。她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姐姐,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可她只敢哭一小会儿,赶紧把碗搁在床边的矮凳上,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抵在胸口,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姐姐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她定了定神,舀起一勺温水,轻轻撬开姐姐干裂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喂进去,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姐姐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窝里。做完这一切,她就守在床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姐姐,小小的身子里藏着一个近乎执拗的念头:要是姐姐也走了,她就跟着爹娘和姐姐去,这样一家人就能在一块儿了。
她还不太懂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已经在接连失去亲人的恐惧里,生出了对死亡的坦然。
或许是这份纯粹的执念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几碗热水真的唤回了一丝生机。床上的人颤抖得渐渐轻了,脸色虽依旧苍白,却褪去了那层死气,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三日后,大雪终于歇了。窗外的世界裹在厚厚的积雪里,光秃秃的树枝被压得弯弯的,天地间一片素白,静得能听见雪粒从枝头滑落的轻响。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原本蒙着死气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透出点光亮。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想撑着坐起来,却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低骂一声:“妈的,头怎么这么疼?”
这动静惊醒了趴在床边打盹的小姑娘。她猛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床上人的动作,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颤抖:“姐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小姑娘的眼泪像断了闸似的涌出来,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好不容易醒来的姐姐,只是抽噎着说:“姐姐,你要是也像娘和爹那样走了,让小柱子怎么办啊……呜呜,姐姐,我好想你……”
耳边的哭声像一把刀,猛地插进任雁归混乱的脑海里。她看着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姑娘,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咔哒”一声拼在了一起,头痛骤然加剧,她“砰”地一声又倒回床上。
她想起来了。
她穿越了,就在四天前。
床边这个叫小柱子的,是原主的亲妹妹。今年的雪一场比一场凶,天寒地冻得邪乎。原主的娘本就受了伤卧病在床,挨不过几场大雪,先走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塌,原主的爹就慌了神,大雪天非要进山砍柴,结果在结冰的山路上滑了一跤,跌进路边的冰窟窿里。等乡亲们和原主找过去时,人早就冻硬了。
原主跟着乡亲们在寒风中找了一整夜,找到爹的那一刻,她的精神也跟着垮了。回到家就发起高烧,许是悲恸过度,竟一病不起,等再睁眼时,芯子已经换成了她——来自现代的任雁归。
不过让她觉得命运奇妙的是,原主的母亲曾读过些书,还当过几年兵,感念那段岁月,又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给女儿取的名字竟也是“雁归”。任雁归,这名字竟和她在现代的名字一模一样。
她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现代的父母鬓角怕是又添了不少白发?哥哥应该会好好照顾他们吧?她还记得被车撞飞前的最后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还有哥哥,不然爸妈怕是熬不过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坎。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们,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上来,顺着眼角滑进鬓角。
小柱子见姐姐流泪,以为她想起了爹娘,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冷雁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听着她压抑的哭声,心头一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两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姑娘,就这样抱着彼此,任由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襟,屋子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任雁归慢慢平静下来。她想,爸妈要是知道她还活着,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也一定会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柱子,这孩子瘦得硌人,哭的时候还不忘偷偷抬眼看她,眼里满是依赖和担忧。任雁归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声音虽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哭了,以后姐姐陪着你,咱们姐俩相依为命,谁也不丢下谁。”
小柱子愣了一下,随即扑进她怀里,紧绷了好几天的身子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放声哭了出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天的害怕和委屈,在这一句话里,碎了个干净。
任雁归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这间屋子。土墙有些斑驳,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的柜子上还摆着几个粗瓷碗,墙上还挂着一个长弓,墙角摆放着一些杂物,能看出曾经的温馨。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了。
她梳理着原主的记忆,心头渐渐生出一丝庆幸。这个世界竟是女子为尊,比起她所知的那些男权至上的古代,不知自由了多少。她在现代当过几年兵,骨子里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样的世道,或许更能让她们姐妹俩闯出一条活路来。
等小柱子哭够了,抽抽噎噎地把家里的窘境告诉了她——米缸见底,柴火只剩几根枯枝,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
任雁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眼下想什么都没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抱紧了怀里的小柱子,目光落在窗外的皑皑白雪上,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第一步,得先找到吃的,熬过这眼前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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