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雁归总觉得心里头悬着块石头。
天刚蒙蒙亮时,她常坐在门槛上望着东边的鱼肚白发呆。前世在红旗下长大的日子太过安稳,电视里古代战争的刀光剑影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画面,可自打穿到这架空的朝代,那些“血流成河”“流离失所”的词语就像活了过来,夜里总能搅得她睡不安稳。村里老人常说北边不太平,匈奴的马蹄子时不时就会踏过边境线,可是魏国内部也不太平,主少臣强,一看就是灾祸引子,她总觉得那股狼烟离自己不远。
“怕有啥用?”她攥着手里磨得发亮的粗木棍,指节泛白,“真要是来了,难不成跪着求他们别杀我?”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啐了回去。上辈子她可是能通宵赶方案、第二天照样上班的狠人,又在部队练了几年,这辈子凭啥要当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有人敢掀翻这村里的安宁,她就抡起棍子跟他们拼——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再搏一次又何妨?
想通了这点,心里的慌劲儿倒散了大半。只是那份危机感没彻底消失,反倒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动力。存粮食、练本事,这两件事被她刻在了心里,就像农民对田里的禾苗,一天不照料都觉得不踏实。
每天卯时刚过,太阳还没挣出地平线,村东头那座破院子里就准会传出“呼呼”的破空声。任雁归站在泥地上,手里的粗木棍被她使得虎虎生风。这棍法说起来好笑,是她上辈子看古装剧时,对着屏幕里将军耍枪的特写镜头一点点扒下来的。那会儿觉得帅,跟着比划了几天,没想到如今竟成了保命的本事。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木棍斜挑,带起地上的尘土,像条黄龙似的绕着身子转。忽的一个转身,木棍“啪”地砸在院角的老槐树上,震得叶子簌簌往下掉。小柱子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根草根,眼睛瞪得溜圆,小脸蛋被晨露打湿,却浑然不觉。这一年多来,她每天雷打不动地练两个时辰,小姑娘早就从一开始的咋咋呼呼,变成了如今的一脸崇拜,活脱脱一个小迷妹。
“姐,你这招叫啥?”小柱子见她停下动作,连忙递过粗布帕子。
任雁归接过帕子擦了把脸,额角的汗珠滚进脖子里,把灰扑扑的短打浸出深色的印子。她喘着气笑:“还没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其实她哪懂什么招式,不过是凭着一股蛮力反复琢磨。可架不住这身子骨争气,穿越过来时原主才十六,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加上她隔三差五就往村后的山里钻,打些野兔山鸡回来补充营养,如今站在太阳底下,竟比村里其他同龄的女子还要高挑些。身上那层薄薄的肌肉,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摸上去硬邦邦的,透着股劲儿。
辰时末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人,任雁归把木棍靠在墙上,开始盘算着今天的活计。地里的活儿她是真不擅长,去年开春时,她看着自家那几亩薄田就犯愁——原主父母走得早,只留下她和小柱子两个半大孩子,别说春耕秋收,就是除草都费劲。还是青禾暗中帮着牵线,把大半的地租给了村里几户和善的人家,只留下一小块种些豆子和青菜,够两人吃个新鲜就行。
“今天上山看看,说不定能碰上只肥野猪。”任雁归蹲下身,给小柱子梳好乱糟糟的辫子,“在家看好门,我傍晚就回来。”
小柱子用力点头,看着她背上弓箭、挎着竹篓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嘴里还念叨着:“姐肯定能打着大野猪!”
任雁归这一去,就到了日头偏西才回来。竹篓里没装着野猪,却躺着两只肥硕的野兔,还有半篓子红得透亮的野山楂。她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手里攥着块帕子,脚尖不停地碾着地上的石子,是青禾。
“青禾?”任雁归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等我呢?”
青禾猛地抬起头,白皙的脸颊“腾”地红了。他是里长家的小儿子,自小被爹娘和两个姐姐宠着,性子温顺得像只小鹿,偏偏长了副好模样——雪白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睫毛长而卷,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村里人都说,里长家这小子,怕是把全村的好模样都占去了。
“雁归姐。”青禾的声音细若蚊吟,手里的帕子被卷成了麻花。
任雁归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擦了擦手上的泥:“咋了?是不是里长姨有啥吩咐?”
她这一年多来受了里长不少照拂,尤其是租地的事,若不是青禾在中间周旋,怕是没那么顺利。所以每次见着青禾,她都带着几分感激,说话也格外热络。
可青禾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半天没再出声。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发顶,绒毛都染上了暖光,看着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
任雁归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平时挺大方的,今天咋吞吞吐吐的?她刚想再问,就见青禾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要紧事。
可话到嘴边,他又把脸别了过去,声音闷闷的:“没、没事。”
说完,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转身就往村里跑,那背影看着竟有些仓促,连被风吹掉的帕子都没捡。
任雁归捡起地上的帕子,那是块细棉布做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兰花,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她捏着帕子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青禾看她的眼神,好像跟村里那个偷偷瞧着隔壁王二柱家儿子的张二娘有点像?
“想啥呢。”她摇摇头,把帕子塞进怀里,准备之后再见到青禾在还给他,扛起竹篓往家走,“肯定是我想多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晚上的野兔肉,还有明天该去地里给豆子除草。至于青禾那点没来由的别扭,早被她抛到了脑后。毕竟在她眼里,村里这些半大的小子,包括青禾在内,都是弟弟,顶多是青禾是位个子高点、模样俊点,对她有恩的弟弟罢了。
只是她没瞧见,在她转身之后,村口那棵老槐树后面,青禾探出半个脑袋,望着她的背影,眼圈红得像兔子。他攥着拳头,心里把任雁归骂了千百遍:这个呆子!木头!笨蛋!
可骂着骂着,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谁让是她呢?那个天不亮就起来练棍、浑身是劲的任雁归,那个扛着野兔回来时,脸上沾着泥却笑得比太阳还亮的任雁归,那个他一直喜欢、崇拜的任雁归。
任雁归回到家时,小柱子已经把灶膛烧得旺旺的。她把野兔处理干净,剁成块扔进锅里,又放上些山里采的香料。不一会儿,肉香就飘满了整个小院。
“姐,明天还去打猎吗?”小柱子扒着灶台问。
“去,”任雁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她侧脸发红,“我今天在山里发现野猪群的新踪迹,明天争取打只回来,给你做红烧肉。”
吃完饭后,任雁归就一直在想打野猪的具体方案,这一想,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夜,村里不止一人人没睡好。青禾躺在床上,摸着枕头底下那支没送出去的荷包,翻来覆去地想,下次见了她,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此时更北边的风,似乎比往常更紧了些,隐隐有马蹄声,正顺着风,往南边来。
但这些,都与此刻的任雁归无关。她觉得这日子虽然忙碌,却踏实得很。至于未来会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这一身力气,有这双能拉弓的手,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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