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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北城总捕头陆冉的审讯室，深藏于城府地底。
石室狭小，仅容一桌一椅。粗粝石壁渗着暗色，角落堆着形态狰狞、浸透暗红的刑具。火把是奢侈之物，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将一切拢在阴森之中。
原主的身体被粗鲁地按在铁椅上，手脚都被贴满符咒的镣铐锁着，每一次细微移动都带起刺耳的哗啦声。而另一端的链条深深嵌入墙内，就算是功力非凡的大妖都插翅难逃。
闻念垂着头，凌乱长发遮掩面容，也掩住飞速运转的思绪。
“你们都下去吧。”
“是！陆大人！”
等官兵退去后，屋内瞬间寒气渗骨。
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石室回响，停在闻念面前。
来时之路，闻念被绳捆马后拖行，砂石磨砺，皮开肉绽，几度濒死。陆冉手段狠毒之名如雷贯耳，据说小妖未至牢门便已殒命。此刻他遣散旁人，独留自己，难道是要用刑？还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说？
剧痛撕扯着神经，连呼唤界通都变得艰难。她只能缓缓抬头，透过发丝缝隙，警惕地打量。
意外的是，陆冉并未落座，一身玄黑色的劲装背对着她，几乎融入阴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片刻后，他转身，手中多了一个泛着金属冷光的颈圈。靠近之际，闻念似乎能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于是本能地偏头躲避。
视线掠过他耳际时，意外发现他耳后有一块极为明显的蝴蝶疤。
“……去寻‘蝶儿’……”
此时，殷明玉凄厉的声音再次在她脑内响起。
属于夏忽客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而至：
摇曳的竹影，温馨的小院，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光点。母亲殷明玉温柔地蹲着，手把手教年幼的小夏忽客用青翠的竹叶折成精巧的蝴蝶。
“等一下阿客，这只蝴蝶是给蝶儿哥哥的。”母亲笑着，将两只栩栩如生的竹蝶轻轻放入她小小的掌心。
小夏忽客还不太会说话，只能踉跄着迈开小短腿，走向凉亭中那个沉默的、散发着疏离气息的少年。他有着与陆冉如出一辙的冷峻侧脸，默默收下那小小的竹蝶，冰凉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画面急转。
瓢泼大雨的夜，电闪雷鸣。母亲不顾她的哭喊阻拦，猛地推门冲入雨中，望着少年决绝远去的背影，颓然跌坐在门槛上，埋膝痛哭。
那只属于他的竹蝶，最终回到了小夏忽客手中，成了她无数惊惶夜晚的唯一慰藉。
浓烈的悲伤瞬间攫住了闻念，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句细若蚊呐的呼唤脱口而出：
“蝶儿哥哥……”
声音虽轻，却像针尖刺入寂静。陆冉身形猛地一顿，如遭电击般迅速直起身。
“夏忽客。”他声音陡然沉冷，目光如冰锥刺来，砸在闻念紧绷的神经上，“屠城当夜，你到底在何处？”
闻念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战栗，眼中混杂惊惧与委屈，声音沙哑微弱：“陆大人……尸堆里……等死。”
“厉妖过境，寸草不留，你如何活命？”
“是……爹娘保护了我……”
“他们死于何人之手？因何而死？你又为何返回木屋？”陆冉步步紧逼。
“我……”
多次以原主柔弱姿态示人的闻念，意识到这副面具对眼前这位名捕陆冉毫无作用。她沉默了几秒，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将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轻轻拢向耳后。
她抬眼看着陆冉，眼底可以营造的水光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片如潭水般沉静的表面。
“陆大人是怀疑我弑杀双亲？" 她的声音平稳了些许，"清白无需自证，大人可有实证？”
陆冉双手按在铁桌上，身体前倾，带着无形的压力：“有人目证，你前几日高烧卧床，却又见你出入竹林，生啖农家鸡鸭。如今这副半人半妖之相，岂非铁证？妖族固然可恨，半妖之流，背弃人伦，甘堕妖道，更是令人作呕！为何残杀至亲？为何屠戮满城？！”
闻念压下翻腾的怒意：“目证之人何在？当面对质，自可辨明真伪。若真是我手刃双亲又屠尽全城，为何不逃之夭夭，反要回到父母惨死之地，坐等官兵抓捕？这岂非自投罗网？”
"你周身妖气，与屠城厉妖同源，作何解释？" 陆冉紧追不舍。
"或许是乱葬岗邪气侵染，又或是......" 闻念的目光迎向他，毫不退缩，"有人刻意栽赃嫁祸！"
陆冉似乎很意外她会如此反击，微微抬颌，“哦？何人要害你？”
“是何人告知大人我藏身木屋，便是何人欲置我于死地。”闻念语速清晰，“引官兵至木屋，无非是想将屠城血案扣在我头上。此人，必是元凶！”
陆冉眼神微动。他缓缓绕过铁桌，走到闻念身侧，冷冽如寒铁的气息逼近。
“你很不老实，夏忽客。”陆冉的声音里，那层名为“冷静”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泄露出压抑的急躁，“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驳斥本官？”
“是殷明玉。”闻念猛地抬起泪眼，孤注一掷，“家母明玉，临终之际，要我来寻‘蝶儿’！”
“蝶儿”二字，如石投深潭，在陆冉古井无波的眼底激起稍纵即逝的涟漪。
他的目光，第一次长久地落在了闻念衣襟下，那枚隐隐透出血色微光的玉佩上。
赌对了！闻念鼓起勇气，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陆大人抓我入狱，严加看守，遣散旁人……并非要审我，实则是想护我周全，免受他人戕害吧？”
“少自作多情！”陆冉厉声打断，脸上冰霜更重，“你比官兵更早抵达木屋。除了父母遗骸，可曾见过何物？有何异状？”
闻念凝神回忆：“爹娘……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在拼死护着什么……但我没找到那东西，许是……已被凶手夺走了。”
陆冉听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轻哼。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昏暗中骤然闪过。
“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
雪亮刀光闪过，冰冷刀锋精准抵在闻念纤细脖颈。
空气仿佛彻底抽空，只剩火把噼啪与闻念如雷的心跳。
“陆大人，这是何意……”
“你不是夏忽客！”陆冉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字字如冰缝挤出，“真正的夏忽客不可能不知道她母亲所护之物的！你到底是何妖？占人躯壳，下此杀手，意欲何为？！”
锋锐的寒意激得皮肤瞬间起栗，闻念张大嘴巴，死亡从未如此真切，示弱的盾牌，彻底碎裂。她猛地吸气，铁锈血腥味让混乱思绪骤然清晰。
“陆大人！且慢！”
闻念声音陡然拔高，褪去所有伪装柔弱，透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与凛然。这骤然的转变让陆冉持刀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
“啪！”
系着玉佩的红绳，竟在这微小的震动中断裂。
几乎同时，界通微弱的声音迟迟传来。
【界通：……信号干扰减弱……正在重新连接……连接成功！闻念长官！】
微弱的电子音终于刺破干扰，在闻念脑中响起。右侧视野瞬间清晰，冰冷的蓝色数据流覆盖了现实。
在刀锋冰冷的反光中，闻念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右眼的异状：空洞的黑色，如深海水渊，又如微缩宇宙，其中似有活物在细微流转，带着超越时代与认知的诡异。
她猛地抬起未被完全锁死的右手，狠狠抓住额前凌乱刘海，大片额发被粗暴扯向一边。
昏黄火把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完全暴露的右眼上。
陆冉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
“如陆大人所言，我的确不是夏忽客，”闻念声音响起，字字如冰珠砸落，“我叫闻念，来自三千年后世界，是一名缉私官。”
陆冉持刀的手依旧稳定，但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他死死盯着那只异瞳，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未能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闻念顶着冰冷的刀锋，“对于夏忽客的死亡，我深感抱歉，但我必须留下。她选择在濒死之际与我意识相连，必有缘由。陆大人，你可以不信我，但请信她。我能帮你找出屠城的真相，找出杀害她父母的真凶！”
陆冉冷笑，“妖物而已，我为何信你？没有你我照样也能找到屠城真凶，为阿客和明玉大人报仇！”
“一天时间！”
趁着陆冉心神剧震之际，她借着身体因紧张而前倾的微小幅度，猛地发力撞向他。同时，属于原主半妖的本能被激发，尖锐的猫甲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探入镣铐的锁孔缝隙。
锁住手腕的精钢镣铐，竟应声弹开。
再是脚铐。断裂的镣铐铁链拖曳在地，发出哗啦声响。
闻念猛地挣脱束缚站起，身体因虚弱和剧痛晃了晃，却强行挺直了脊背。在摇曳的火光下，那只诡异的右眼却亮得惊人。
“陆大人，你肯再带我回到夏家的木屋的话，给我一天时间就够了，我一定会查明真相！”
陆冉起身后刀尖仍旧指着前方，只是审视她的目光翻涌着比之前更汹涌复杂的暗流，以及一丝属于猎人与猎物的兴趣。
陆冉缓缓地收回刀，刀锋归鞘，一声沉闷的“嚓”响在石室回荡。
“闻、念。”他低沉的嗓音念出这个名字，“你还是第一个敢跟我谈条件的人。”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闻念斩钉截铁，“此人，必须由我亲手处置。这样我才有办法回到我的时空，以及复活夏忽客。”
无形的风暴在两人之间无声酝酿、碰撞，比刀锋更冷。陆冉沉默着，目光如实质般在她脸上逡巡。
最终，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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