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们时,程意捧着香跪在蒲团上,脑子里却空空如也,想半天都没想好许愿词该怎么说。
最后说了一句“靠自己是靠不住了,只能靠老天保佑了。保佑保佑我吧,让我找一个好工作,要求不高,钱多事少离家近就行!”
她刚要撑着膝盖起身,就听见旁边的周任尔低声许愿,声音很轻,却偏偏能钻进她耳朵里。
“愿神明偏爱,岁岁平安喜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尾音里还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怅惘。
程意心里莫名一动,抬眼望去时,正见他俯身将香插进香炉。青烟缭绕中,他的侧脸轮廓若隐若现,方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竟盛着她读不懂的忧伤。
她忽然想起那大师说的卦词,心头猛地一跳。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算命这种事,不就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人自己对号入座么?可偏偏就是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最容易戳中人心深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不过……那骗子的胡话,不会……真说到他心趴上了吧?
新闻上的报道说,现在的年轻人精神压力大,作息不规律,有点头疼脑热的,一不小心就……“咔吧”一下猝死了。
两人拜完香并肩往外走时,程意忍不住主动搭话:“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周任尔侧头看她:“什么?”
“有个人叫小明,他去医院看病,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
程意故意拖长语调,“小明说:‘我觉得我眼睛有问题,总是看不到我钱包里的钱。’医生说:‘这毛病我也有,治不好。’”
说完,她自己先哈哈笑起来,眼角却偷瞄着他的反应。周任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波澜不惊。
程意收了笑,悻悻地问:“不好笑吗?”
“你觉得呢?”他反问。
“不好笑就算了,但我劝你身体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最好去医院看看,算命拜佛这些……根本没什么用的!”她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迟疑……若真毫无用处,方才自己又何必许愿?
人大概总是这样,明知是虚无缥缈的寄托,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抓住些什么。
周任尔不知道在想什么,目视前方自顾自的走着,没搭理她。
程意撇撇嘴,“切,不听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周任尔自从见过那个大师之后,整个人就像一株脱水的植物,悄无声息地焉下去,连跟她斗嘴都击不起他的斗志了!
程意别过脸,余光却瞥见他手里还攥着那两串沉香佛珠,红绳被他捏得有些皱了。她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我说你能不能别拿着被骗的证据到处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好骗啊?”
周任尔突然拿出其中一串佛珠,程意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他轻轻扣住。
微凉的沉香珠子挨上脉搏的瞬间,她触电般想抽手,却被他用指腹按住腕间最柔软的那处皮肤。
“别动。”他低头系红绳时,呼吸扫过她手背,“就当是……给你的赔礼!”
远处钟声恰在此刻传来,吞没了后半句话。
程意只看见他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的细小阴影,和绷紧的下颌线。那串珠子突然变得滚烫,贴着脉搏一跳一跳地发烫,也不知是谁的心跳震动了红绳。
“你刚才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说……送你了!”
程意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又抬头看看他那认真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嘟囔:“那我就勉强戴着吧,不过……先说好了,我可不会给你钱,这是你硬塞给我的。”
回家后,程意将手串收进首饰盒,脑海里却反复琢磨几个问题。
周任尔到底为什么会来云州?
启元智能竟然是他开的公司,为什么她以前一点都不知道?
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去年才在北辰市的A大读完博士吧!
他的家人全都在北辰附近,他怎么会舍近求远,跑到距离北辰千里之外的云州来扎根?
谢知宴也时常琢磨这事。
他和周任尔是大学校友,当年就看着周任尔跟着学校里的教授做项目,他也很清楚北辰的资源到底有多牛,高校密集、科研院所扎堆,光是A大校友圈的人脉就能省去不少功夫。
可周任尔博士还没毕业,就急着把手里几项关于光刻机,航空航天领域的专利卖了,拿着钱一头扎进了云州。
事实证明,周任尔的眼光真够毒的!
云州的科技产业园就像块吸铁石,聚集了上百家上下游企业,做精密传感器的就在隔壁楼,开模具厂的车程不超过半小时,甚至连给机器人做皮肤的硅胶材料商,都能在园区年会上聊成合作伙伴。
这种产业链的密集度,是北辰的传统工科环境很难比拟的。
就像他们之前攻关的四足仿生机器人,光是调试步态算法时需要的场地数据,就是靠云州本地一家做无人机测绘的公司,三天内就跑完了二十个不同地形的测试点,换成在北辰,至少得等上半个月。
晚上九点,启元智能的办公楼还亮着不少灯,周任尔的办公室更是灯火通明。
谢知宴端着杯咖啡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周任尔整个人几乎趴在绘图板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故意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皮革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试图引起好友的注意。
周任尔不知道是故意晾着他,还是真的没发现他来,整整过去了两分钟了,也依旧不为所动。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道:“我说周博士,白天刚去寺庙给财神爷磕了头,晚上就往死里卷?今天可是周末啊……”
“那又怎样?”周任尔头也没抬,手中的马克笔在图纸上快速游走,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谢知宴突然做了个夸张的扭曲表情:“什么情况?你前阵子周末不是玩消失玩得挺嗨吗?今天怎么转性了?居然跑回来加班?”
周任尔哪里是转性了,分明是躲清静来了。没想有一天……加班反倒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借口。
这段时间,每到周末,陆语宁那个小祖宗就缠着他陪玩,一刻都不能停。这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原来小孩子是这么恐怖的存在,精力简直比成年人还要旺盛得多!
周任尔实在熬不住了,见赖齐声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这个“重任”转交出去。
那家伙年轻有活力,抗造,主意多,能哄得住小孩子。
而赖齐声是几天前才从北辰来云州,那天,他站在表哥家门口,百无聊赖地晃着脚。
夏夜的蚊子格外殷勤,围着他嗡嗡打转,他不耐烦地挥手赶了几次,胳膊上还是添了两个红痒的包。等了快半小时,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划开接听:“喂,妈?”
“没呢,表哥还没回来,说是在加班。”他踢了踢墙角,“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挂了啊。”
又熬过十几分钟,电梯“叮”地一声抵达楼层,门刚开条缝,赖齐声就蹦了起来,看清走出的人正是周任尔后,他立刻喊了声“表哥!”,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
周任尔抬眼瞥了下这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淡淡应了声“嗯”,掏出钥匙开了门,侧身让他进来时随口问:“打算待几天?”
赖齐声愣了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待几天?我妈没跟你说吗?我要一直待到开学的!”
“我可没时间照看你。”周任尔换着鞋,语气没什么起伏。
“不用不用!”赖齐声连忙摆手,“表哥你忙你的就行,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保证不给你添乱!”
可一进屋子,他就忍不住咋舌。客厅不大,家具都是简单的款式,墙上连幅装饰画都没有。
“不是吧表哥,你都开公司了,怎么还住这么素的房子?好歹整个带露台的豪宅啊!”
周任尔正往厨房走,闻言回头瞥他一眼:“那你什么时候买套豪宅送我?”
“等着瞧!”赖齐声梗着脖子,“等我大学毕业,肯定比你混得还厉害!”
他边说边偷溜进周任尔的卧室,看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是可以顺走的,他刚进去就被床头柜上的一个粉边相册给吸引了。
“咦?”
他拿起来翻了翻,里面都是些高中时的照片,有合影,也有单人照,看着有点像个女生的纪念册,他嘀咕了一声,“这里面怎么没有表哥?”
周任尔正好走进来,闻言二话不说把相册抽了回去,语气沉了点:“小姨没教过你,在别人家别乱翻东西吗?”
赖齐声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又不是别人,你可是我最亲爱的表哥啊!”
周任尔把那本相册塞进手提包里,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赖齐声,“我可能经常在公司通宵加班,钥匙你给我拿好,别弄丢了。”
赖齐声却笑着问:“真的是加班吗?表哥你该不会是谈女朋友了,不好意思让我知道吧?”
周任尔抬脚就要踢他,却被他偏身躲过,谁知他这清闲的假期才开始没多久,就被表哥打包送到了另外一个房子,那套房子倒是比表哥现在住的房子豪华多了,只是……哪来的孩子啊?
赖齐声一开始见到那孩子,差点以为是表哥的私生子,但再一看,长得跟表哥一点都不像,顿时又放宽了心。
但又一想……还是不太对,不像表哥?那不就是说……表哥在帮别人养孩子?!
他战战兢兢蹭到周任尔身边,压低声音道:“哥,她妈妈……是谁啊?”
周任尔没好气地回:“她妈是个混蛋!”
一旁的小女孩立刻奶凶奶凶地喊:“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周任尔冷眼瞥了她一下,内心默默附和:你也不差,小混蛋。
赖齐声顿时脑补出一场“飒爽辣妈丢下娃、甩了男友说走就走”的大戏。
最后,他郑重向表哥保证绝不外传,才成功接下这份差事。毕竟……
一天三百呢!比他在自家火锅店打工当免费劳动力强多了。
周任尔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他突然觉得,或许该再请个专业育儿嫂来照顾那小祖宗。
这样大家都能轻松点……
他忽然有点知道程意的那抑郁症是怎么来的了,照陆沉屿那个烂人的尿性肯定不舍得花钱请保姆照顾孩子,让老人来照顾孩子还要看老人的脸色,程意绝对不会愿意,她情愿辞职自己照顾……
一天两天的还好,一年两年的,再怎么正常的一个人都会疯的。
可为什么一碰到陆沉屿,她就变得那么百依百顺?判若两人。转而面对他时,却立刻锋芒毕露,像一朵高度戒备的仙人掌,扬着下巴,眼神里全是警告:“离我远点,小心被扎。”
他反复咀嚼着这种差别,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不甘,难道他就这么不如陆沉屿?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根源或许很简单,也很残忍……她根本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他。
想着想着……他手中的马克笔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你先回吧,这升级版四足机器人的腿部减震结构有点问题,我再改改。”
绘图板上摊着的图纸,画的是一只机器犬的侧视图,关节处标满了密密麻麻的参数,旁边还贴着张打印出来的狼狗奔跑的照片。
谢知宴凑过去瞥了眼:“还在跟那几根弹簧较劲?下午测试时不是已经能跑过碎石路了吗?”
“我看了视频,还不够稳。”
狼在快速奔跑时,脚踝会有一个极细微的内扣动作,这个精妙的生理结构能够卸去将近三成的冲击力。而目前的机械模拟,最多只能实现一半的效果。他必须攻克这个难题,才能让新一代的四足机器人真正趋于完善。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执意要做到极致,近乎偏执。
今天在寺庙散步时,偶然看见一只猫跃上墙头,落地瞬间后爪那精准而柔软的缓冲角度,令他当场就停住了脚步。
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传动比、关节自由度、和被动柔顺控制。一回去,他就立刻翻出动物行为学的论文,仔细对比分析,想着也许能从这自然的巧妙之中,偷一点灵感,用在他的机器人腿上。
谢知宴被他这股认真的劲头给逗乐了。
“行,那你慢慢改。”
“不过说真的,你都奔三的人了,该从实验室里挪挪窝了。谈恋爱又不是搞研发,用得着这么谨慎?这么踌躇不决吗?”
他往周任尔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那白月光不就在云州吗?”
“当年隔着千里都挡不住你偷偷跑来看她,现在人就在跟前,你博士也毕业了,连异地这个坎都没了,还不赶快抓紧?”
“要是再过两年,说不定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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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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