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伸手接过程意递来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拿着个不知道是古朴还是特意做旧的卦筒轻轻摇晃,三枚铜钱在筒内翻滚,发出细碎清脆的碰撞声。
片刻后,他将铜钱稳稳倒在掌心,指尖轻点卦象沉吟半晌,才抬眼缓缓道:“施主这卦,是‘旧债红鸾动,咫尺续前尘’。前尘有未了的亏欠,今生缘分虽近在眼前,却藏着纠缠的因果啊。”
程意听完觉得又荒谬又好笑,挑眉摆手道:“大师,我不想算姻缘,能不能转算事业?最近工作上不太顺。”
僧人捻念珠的手指猛地一顿,脸上刚摆出来的高深莫测瞬间淡了大半,语气却理直气壮得像街边讨价的小贩:“算事业也可以啊,不过……要加钱的,再加一百块。”
程意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从脚底窜上了头顶。
她从小就跟着她爸在集市摆摊卖货,什么讨价还价的场面没见过?
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这么得寸进尺的!一加就是一百块!
刚才还那儿拍着胸脯说“不灵不要钱”,这才刚算完姻缘就开始坐地起价了。
这哪是什么大师卜卦,分明是把寺庙当集市、拿条念珠装大师的骗子套路!
说好的出家人不碰钱财呢?
亏他还穿着一身素净僧袍,顶着张清俊的脸,干的却是忽悠人骗钱的勾当!
程意双手叉腰正要开怼,余光却瞥见身侧的周任尔正低头看着她,嘴角绷得紧紧的,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红晕,明摆着是在憋笑!
她脸颊“腾”地一下更热了,又气又窘:合着自己在这儿一本正经地跟骗子斗智斗勇,他倒好,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程意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脚步带风,路过周任尔时狠狠剜了他一眼,声音里还带着些气:“我不算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回廊外走。
她走到回廊外没多久,一回头就看见周任尔还站在原地没跟过来。
那僧人不知在跟他说什么,刚才那副市侩的模样早已敛去,捻着念珠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沉沉地盯着周任尔,声音压得极低,程意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不过……看他那副样子……倒是没了方才的熟稔,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程意心里咯噔一下:这骗子肯定又在忽悠周任尔什么?他该不会真信了吧?
只见周任尔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周身的气场陡然冷了几分,连站姿都变了,脊背挺得笔直,像突然绷紧的弓弦。
周任尔抬眼看向僧人:“烦请大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僧人看了一眼他的八字,没有多言,重新拿起卦筒。
三枚铜钱再次在筒内翻滚,这次的碰撞声却格外沉闷,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卦象落定在掌心时,僧人盯着铜钱排布的纹路,眉头缓缓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施主的卦词是‘魂寄蜉蝣身,缘续昙花期。逆天强留客,终是局外人’。”
他指尖点过卦象,继续道:“你本不属于这个时空,如今魂魄如蜉蝣暂寄肉身,即便缘分能续,也如昙花转瞬即逝。若执意逆天强留,强求本不属于你的圆满,到头来……终究只是个看客,入不了她的局啊。”
周任尔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却依旧沉默地看着僧人,没有半分动摇。
僧人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从宽大的僧袍袖子里掏出两串手链。
那是两串108颗的沉香佛珠,珠子圆润饱满,一凑近就能闻到淡淡的木质清香,串珠的红绳色泽鲜亮,一看就是新制的。
程意远远的看着,在心里冷笑。
来了来了!下一个骗钱环节开始了!
僧人将手链递向周任尔,沉声说道:“这两串沉香佛珠,你与方才那位姑娘一人一串戴在手上。”
“此珠能安神定魂,护你们避开一些劫数,也算……为你们的缘分多续几分薄力。”
僧人的语气更加缓和了些,“带好它,或能……逢凶化吉,或能……再续前缘。”
周任尔接过手链,指尖触到微凉的珠子,郑重地对僧人颔首:“多谢大师。”
他将手链小心收好,转身就要走,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僧人中气十足的喊声:“哎!等一下!你还没付钱呢!”
这一声他喊的极大,大到远远看着的程意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站在远处看得十分真切,周任尔回头时那无奈又没法子的表情,让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点苗头。
这人怎么这么好骗?
几百块买两串破珠子,真是有钱烧得慌,有那闲钱还不如给她呢,她保证比那大师说的还动听!
僧人捻着念珠,理直气壮地补充:“卦金是卦金,佛珠是另外的价钱!两串沉香珠,算你成本价,两千一百六十块,你打算怎么付,扫码还是现金?”
周任尔:“……”
他看着僧人清俊的脸上那副“一分钱一分货”的认真表情,无奈地拿出手机,道:“扫码。”
程意眼睁睁看着僧人合十离去,周任尔转身朝她走来,她才慢悠悠地从回廊转角踱了回来,像只与人闹别扭后偷偷观察动静的猫。
廊下只剩他们两人,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筛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微风拂过,沙沙声里混着远处隐约的梵音,倒真有了几分古刹的清幽。
可这份清幽被程意心里没散尽的火气搅得七零八落,她别开脸盯着远处香炉里袅袅盘旋的青烟,语气里还带着没消的刺:“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卦词,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说着她飞快扫了眼周任尔指间的串珠,红绳鲜亮得晃眼,沉香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看着就是粗制滥造的便宜货。
这种款式她爸以前在老家的集市上就卖过许多,还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转运珠”
于是她好言相劝道:“还有这这珠子,一看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你肯定花好几百买的吧!拼夕夕19.9就能买俩,你被骗惨了!”
周任尔没接她的话茬,反而定定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串珠,忽然开口:“你既然觉得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还专程跑来?还是说……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想跟我道歉?”
程意被问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双刚才还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藏了片深不见底的湖,水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带着点探究,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看得她脸颊微微发烫,刚才梗在喉咙里的火气“唰”地就散了一大半。
哪有!她在心里急吼吼地反驳。
一开始在庙门前撞见他时,她脑子里确实闪过一丝念头,想把当年的误会说清楚,可话刚到嘴边,就被她强烈的好胜心给堵了回去。
凭什么她先低头?
他周任尔因为一点小误会骂她,难道就没有错吗?她才不要道歉,要道歉也是他周任尔……先……给她……道歉!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也是……周任尔这样的大忙人,能抽出时间来庙里,或许是真有自己烦心事要寻求心理安慰,况且人家现在都已经是公司管理层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连吃顿食堂的红烧肉都要犹豫半天的贫困生了。
几百块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大概就像几块钱,她根本犯不着在这儿替他心疼钱!
她瞥了眼他脚上的白色平底鞋,鞋型简洁利落,看着不起眼,但以他现在的消费水平,估计也不便宜不到哪儿去,毕竟人家的一双皮鞋就已经一两万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谁要跟你道歉,是陈千忆硬拉我过来的!”,可不知怎的,对着周任尔这双深邃的眼睛,那些话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陈千忆清脆的喊声:“程意!周总!你们俩怎么躲在这儿偷懒啊!”
程意像被解了围似的猛地转头,看见陈千忆正挽着林忆辰的胳膊跑过来,手里还举着两串祈福带,笑得一脸灿烂:“我们刚去挂了姻缘牌!你俩别在这儿磨蹭了!快走,主殿的香求财最灵了!”
林忆辰也笑着附和:“是啊,我们刚才看见好多人就跑去主殿求财呢。”
程意被陈千忆半拖半拽着往主殿走,余光却忍不住总往身后瞟。周任尔跟在她侧后方两步开外的位置上,指尖把玩着那两串沉香佛珠,他走得不急不慢,目光却不住地往她这边射,过了一会……她才惊觉……这也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因为……没过多久,周任尔就已经与旁边的林忆辰相谈甚欢了,仿佛完全忘了刚才的那档子事。
主殿里果然香火鼎盛,香炉里的青烟缭绕着往房梁上飘,乌泱泱的香客们一群一群的排着队往蒲团前挪,嘴里念念有词。
程意瞄了一眼介绍才知道,原来主殿供奉的是财神爷,跟主殿一对比,其它殿的香火倒是没那么多了,她暗自“啧”了一声,果然……去拜神的地方,唯有财神爷最红火!
陈千忆把手里的祈福带塞给她一条,红绸上绣着“事业顺遂,升职发财”八个金字,边角还坠着个小小的铃铛。
“快,拿着这个拜三拜,心诚则灵!”
陈千忆推着她往队伍里站,自己则拉着林忆辰跑到旁边的功德箱前,“忆辰你看,这个莲花灯好漂亮,我们捐一盏吧!”
程意被挤在人群里,手里捏着那条祈福带虽然轻飘飘的,却让她觉得有点烫手。她偷偷瞟了眼身边的周任尔,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祈福带上的字,神情认真得不像话。
“喂,”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真信这个啊?刚才被那骗子坑了好几百还不够,还要来拜神?”
周任尔抬眼看她:“万一真灵了呢?”
“灵什么灵,”程意瘪嘴,“要是真灵,那骗子怎么不给自己算算,什么时候才能骗到更多的钱?”
话刚说完,就见前排有个大妈猛地回头瞪她,程意赶紧抿紧嘴低下头,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腹诽:这年头啊,搞诈骗的、装神弄鬼的、靠着贩卖焦虑和虚无希望挣钱的,倒是比踏踏实实干活的人更能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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