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任尔的表情有些骇人，程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反应过来……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忽然想起陈千忆说过的话：“面对位高权重者，你要做的不是仰视，而是平视。他们或许掌控着资源与权力，但呼吸的是一样的空气，跳动的是同样的心跳。你要做的不是对抗那份威压，而是看见它、穿过它……最终，注视到的，始终是那个和你一样会脆弱、会犹豫的‘人’。”
是啊，都一样是人，凭什么她就低人一等，就算他是老板又能怎样，不也跟她一样，都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
她不服输地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理由？”
“什么理由？”
“我的岗位职责里，应该不包括向您汇报私人谈话这一条吧？”
她语气平静，却不失锋芒，“刚才我和它聊了什么属于我的**，恕我无可奉告。如果您需要日志，可以直接调取它的存储模块，不是吗？”
周任尔沉默地注视着她，忽然笑了：“如果你执意要和你的老板讨论岗位职责的边界，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辞职。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
茶水间的空气瞬间凝固，只有一旁进入待机状态的小伴静静伫立。
程意一时语塞，真是个卑鄙又阴险的小人啊，竟然把辞职都搬出来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愤怒过后，是冰冷的现实。她终究是那个需要这份薪水的人，而他是掌握去留大权的老板。所谓的原则和边界，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锐反驳死死咽了回去，再抬眼时，脸上已努力挤出一丝近乎屈从的、僵硬的笑意。
“好吧，周总。看在您这么急需……bug数据的份上……我可以把刚才和小伴的对话复述给您听。”
周任尔负手而立，静待下文。
他早就料到，程意不可能这么轻易辞职，他给出的薪资早已超过同岗位标准，这并非不公，而是他清楚研发部的工作量与其它部门大有出入。
程意见他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又觉得或许这内容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首先，它夸我好看。”
“然后，我问它的名字。”
“接着，我问它为什么叫小伴。”
“……它说，它的创造者认为，陪伴是这个世界上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每说一句，都在仔细观察周任尔的反应。他听得极其专注，直到最后那句“陪伴”出口时，他神情微动，却又稍纵即逝。
“还有呢？”
程意眨了眨眼，用最轻松的语调投下最后一枚炸弹：“哦，最后我还问了句：你的创造者，该不会是周总吧？”
“它说……权限不足，无法访问该信息。但周任尔工程师拥有我的最高级别权限指令哦！”
“周总……”程意一脸好奇地望着他，“所以，那句陪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算是bug吗？”
“可我明明记得某人说过，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陪伴，特别享受孤独，就喜欢独来独往。”
“……这是权限响应模块的逻辑错误，需要进行隔离审查。”周任尔避开她的问题，目光落向待机的小伴，不再看她，“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这对解决问题很有帮助……”
“周总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我回去工作了！”
“嗯……”
周任尔的目光追随着程意离开的背影，指尖在西装裤缝处无意识地收紧。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你现在跟颜序到底什么关系？”但以什么身份问呢？他又不是她的谁，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次又一次的看见她和颜序并肩而立、谈笑风生。就连刚才在电梯门口还在那眉目传情！他觉得自己像站在玻璃窗外的人，明明她就在视野中央，却光影模糊、声音遥远。
他内心的酸妒扭曲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凭什么？她凭什么对颜序笑得那么明亮、那么自在？自从重逢以来，她何曾对他这样笑过？她难道也要跟颜序开启那种关系吗？才赶走了一个陆沉屿，又来了一个颜序……为什么她身边总是不缺人？为什么偏偏不是他？
她眼里什么时候才能只装着他一个人？也许，她不过就是仗着他的喜欢，才敢这样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他却怨不了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给她的特权。
他不禁愤愤地想，就只有她会玩暧昧吗？他也会啊！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乔思雨端着一个精致的咖啡杯走了进来。
“周总？您也在这里呀？”乔思雨礼貌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若是平时，周任尔或许只会淡淡点头，但此刻，程意那双不服输的眼睛和与颜序谈笑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一种近乎赌气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转过身，脸上冰封的表情融化了些许，甚至勉强勾出一丝堪称温和的弧度：“嗯，冲咖啡？”
乔思雨公事公办地点头，心里却有些诧异。周任尔今天怎么主动搭话了？平时不都是点头就完事吗？
“是啊，中午要赶一个数据，怕自己犯困。”说完这句话她就一直专注地操作着咖啡机，想着赶紧冲完咖啡回去工作，并不想和这位气场强大的老板有多余的社交。
周任尔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以为乔思雨会像以前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女人一样主动示好，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纡尊降贵”地接受，然后借此刺激程意。可乔思雨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甘心，又主动开口，语气刻意放缓了些：“看你刚才好像有点不高兴，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乔思雨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周任尔这是被夺舍了吗？今天怎么这么关心下属？还这么……委婉？这完全不像他雷厉风行的风格啊。
她礼貌而疏远地回答：“谢谢周总关心，一切顺利。”
说完，她端起冲好的咖啡，微微颔首，“我先去忙了。”保持距离是当代打工人的求生本能，毕竟上司突如其来的关心，往往约等于隐藏的工作大礼包。
周任尔看着她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愣怔。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不是应该受宠若惊、顺势再关心关心他吗？
接下来的几天，不死心的周任尔开始了一种“自以为是”的试探模式。
乔思雨找他汇报工作时，他故意多问几句私事，提起高中时他自认为有趣，但乔思雨却觉得无聊至极的趣事，她内心困惑不已，只能硬着头皮公事公办地回答，完全不接茬，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对话。
乔思雨发来必须让他过目的工作信息，他回复完工作后，额外加一句“别太辛苦”，她却看着这条消息满头问号，怀疑周任尔是不是发错了人，还是被夺舍了？
最后……她决定无视这条与工作无关的内容，再也不回复。
公司里开始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说周总似乎对乔思雨格外“关照”。
这些话，或多或少也传进程意耳朵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做自己的事，仿佛没听见。乔思雨自己也听到了些风声，只觉得荒谬又麻烦，她只想好好工作，完全不想成为八卦的中心啊。
周任尔观察着，却失望地发现程意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更让他郁闷的是，乔思雨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距离。这让他心里的那点扭曲的念头更盛了，同时也生出几分不解和挫败……她会不会是在玩欲擒故纵？
这天晚上，乔思雨在周任尔办公室汇报完一个项目进展，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着眉指出方案中的一个数据错误。“周总，这里的数据似乎有些出入，需要再核对一下源头。”她专注于工作，语气认真。
周任尔抬眼看她，桌上放着一个刚拆开的快递盒，里面是一款限量版大象玩偶，是他托人买来准备送给程意的。他目光在玩偶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一脸严肃专注于工作的乔思雨。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窜起。或许……她只是不好意思？需要更明确的信号？
他几乎是赌气般地拿起那个浅灰色毛茸茸的大象玩偶，递向乔思雨：“这个…给你吧。我记得你喜欢大象？”他模糊地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但并不怎么确定，似乎是听程意说起过。
乔思雨一下子惊呆了。她看着递到面前的玩偶，又看看周任尔那明显不太自然的表情，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这是怎么了？最近行为举止总是怪怪的，现在又突然送她玩偶？她是个单身主义者啊，更何况她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这礼物太奇怪了吧。
而且，他怎么会记得这种小事？这反而让她更觉得警惕和诡异。
她后退半步，语气礼貌却无比坚定：“谢谢周总，不过真的不用了。我对毛绒玩偶有些过敏。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修改数据了。”说完，她抱着文件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窒息而死。
门关上，办公室重归寂静。
周任尔拿着玩偶僵在原地，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温和瞬间碎裂，只剩下无地自容的懊恼。他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他以为自己在配合乔思雨的“喜欢”，甚至主动“示好”回赠礼物。他以为自己也玩起了暧昧。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人家根本对他没意思！甚至觉得他莫名其妙又麻烦！
他非但没有刺激到程意，反而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幼稚，可笑又愚蠢，像个一厢情愿的傻瓜。程意如果看到他这副模样，那双清澈、直接、带着倔强的眼睛里肯定会写满了嘲讽。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他不仅输了，而且输得极其难堪，一败涂地。
而程意听到乔思雨的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用餐巾纸轻轻按了按眼角，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他是不是也骚扰过我？”程意摇了摇头，“不不不，完全没那回事。”他对她纯粹就是报复。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压低声音说：“不过现在看来，他说不定以前就喜欢你呢？连你喜欢大象这种事情都记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周总呢？”
乔思雨立刻做出一个夸张的嫌弃表情，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消受不起。再说了，我早就决定不谈恋爱了，一个人多自在。他现在这样整天没话找话，还送我玩偶，我真的浑身不自在。”
她凑近程意，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最可怕的是昨天，他居然跟我聊起高中时他参加数学竞赛的事，讲了整整十分钟他是怎么解出那道压轴题的！我表面上在点头，心里在想：关我什么事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大笑，引得餐厅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程意边笑边摇头：“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说真的，连我都觉得他很奇怪，跟高中时一点都不一样了。”
“所以你给我支个招呗，”乔思雨双手合十，做祈求状，“怎么才能让他恢复正常？或者至少离我远一点？”
程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有了！下次他再这样，你就开始跟他详细汇报工作，越详细越好，最好具体到每个数据的来源和计算方法。他不是最喜欢谈工作了吗？那就谈个够，一点插嘴的机会都别给他。”
乔思雨恍然大悟地拍手：“天才啊！以毒攻毒！我明天就开始跟他汇报数据清洗的全过程，保证让他再也不想找我闲聊！”
两人相视而笑，举起饮料杯轻轻一碰。
“祝我们早日摆脱奇怪的老板！”乔思雨说。
“祝周总早日恢复正常！”程意接道。
她们喝了一口饮料，程意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说实话，我倒是有点好奇，他这么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
乔思雨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空虚寂寞冷？”
这句话又让两人笑作一团，完全没注意到餐厅角落处，一个刚刚走进来的身影在听到她们的笑声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那个身影正是周任尔。他原本想来这里吃个简餐，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听着程意轻松愉快的笑声，看着她和乔思雨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默默地退出餐厅，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至少，她笑得很开心。
即使这笑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嘲笑他。
走出餐厅，周任尔深吸一口气，决定停止这些幼稚的行为。他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请把乔思雨调至新项目组，明天生效。”
然后他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帮我订一束道歉的花，卡片上写：抱歉造成困扰。不必署名。”
做完这些，他才终于感觉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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