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携来的是永无止境的狂风与骤雨。风嘶吼着卷过天际,暴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向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空被翻滚的乌云彻底吞噬,闪电时而劈开昏暗,映照出暴雨中疯狂摇曳的树影。
这雨,下得暴烈,下得猖狂。
没有淅沥温柔,只有一阵猛过一阵的滂沱;它不给人喘息之机,顷刻间便让街道成河、路面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可即便如此,程意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风雨愈烈,她愈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她感觉她的身体,仿佛也在期待一场彻底的台风过境。
于是,她转过头问身旁的陈千忆,“要不要一起去淋雨。”
话音未落,程意已十分潇洒地把伞一扔,下一秒,那把透明伞就像个有了自己想法的叛逆精灵,被风裹挟着在地上欢快地连滚带跳。
陈千忆“哎”了一声,下意识拔腿就追。可那伞简直像是在跟她玩游戏,每次她快要够着,风就又调皮地把它吹远两步。雨水趁机泼了她半边身子,冰得她一个激灵。“疯了……真是疯了!”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终于一个箭步扑上去,按住了那个不听话的“逃兵”,指尖碰到了湿漉漉的伞骨。
等她喘着气抬起头,正想抱怨这狼狈的追捕游戏的始作俑者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程意早已冲进了漫天雨幕的正中央,正张开双臂,像个拥抱自由的胜利者,仰头迎接着狂风暴雨的洗礼。雨水浸透她的发丝、衣衫,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陈千忆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刚才那点小抱怨瞬间烟消云散。她捏着手里那把还在滴水的伞,心里的小剧场开始疯狂上演:
“神经病啊她!这哪是淋雨,这分明是因为失恋发疯啊!我要不要也跟上去?但这样会不会很像两个落汤鸡在发神经?”
她看着程意仰头大笑的模样,那笑声即便被风雨声吞没,其中的快意也清晰传了过来。她忽然觉得……能有一个人一起犯病,这样很酷,不是吗?
于是陈千忆决定……和她一起犯病。她松开手,任由两把伞先后跌落积水之中。她朝着程意奔跑过去,边跑边喊:“啊——程意——你真是个疯子——”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程意觉得,风是热的,雨是温的,地是烫的,在雨里转圈圈,蹦蹦跳跳的她……是自由的。她看到陈千忆扔掉了伞,朝着自己奔来,那身影从最初的犹豫变得义无反顾。她听不清对方喊了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她大笑着,迎上去一把牵住陈千忆的手,带着她在雨幕中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
她们手牵着手,在倾盆大雨中奔跑,像两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灵魂,成为了这暴烈天地间最鲜活、最动人的存在。
那一刻,她感觉淋雨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雨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只剩下哗啦的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程意拉着陈千忆的手,毫无目的地在空荡的街道上奔跑。
忽然,程意一个急刹车,松开陈千忆,故意朝着一个巨大的水坑用力踩下去!
“噗通”一声,雨水溅起老高,不仅溅了她自己一身,也波及了旁边的陈千忆。
程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睛亮得惊人,对着愣住的陈千忆大声笑道:“我小时候在放学路上专门找水坑踩,觉得特别好玩,回家被我妈骂死了!”
尽管陈千觉这样好傻啊,但童年那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猛烈地攻击了她的大脑,她不甘示弱地跳进同一个水坑,溅起更大的水花,回敬道:“是你先开始的!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好啊!来就来!”程意大笑,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两个女孩就像回到了十岁,在暴雨里嬉闹、尖叫,把所有成年世界里的烦恼暂时都抛给了这场台风。她们的衣服早已湿透,头发黏在脸上,却觉得无比畅快。
就在程意试图把一片积水踢起来攻击陈千忆,而陈千忆笑着躲闪的时候——
“啪”地一下——
那水花不偏不倚,正泼在周任尔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西裤和锃亮的皮鞋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雨水顺着他笔挺的裤管往下滴落,与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形成了极其滑稽的对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程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抬起头,就对上了伞下那双冰冷的眼睛。
周任尔的脸色比此刻的天空还要阴沉,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更让人感到诡异的是他手里那把沉稳的黑伞,仿佛不是用来挡雨,而是用来给他这片“低气压”划定疆域的。
陈千忆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缩,小声嗫嚅:“完了……这两个冤家又要吵上了!”
周任尔低下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先从自己遭殃的裤腿和鞋子上缓缓扫过,然后一寸寸上移,最终牢牢锁定了现在自己对面的“罪魁祸首”程意。
他刚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出差回来,坐在车里远远就看见程意竟站在暴雨中淋雨,心里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她在发什么疯?这么大的雨,万一感冒发烧了怎么办?他急忙下车朝她走去,却没想到才刚靠近,就被她溅起的水花泼湿了整条裤腿。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雨幕,带着一种冰冷的、慢条斯理的嘲讽。
“程意,”他念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在这台风天里,特意用这种方式给我洗尘?”
程意回过神来,那点短暂的尴尬迅速被周任尔这熟悉的毒舌态度点燃成了反骨。
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非但没道歉,反而扬起下巴,湿透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疯狂笑意:“不客气,看你这身黑得像要去参加葬礼,加点白色水花点缀一下,生动多了。”
周任尔的眼睛眯了一下,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向前踏了一步,黑伞的阴影将程意笼罩了一半。
“生动?”他嗤笑一声,“我这身衣服的价值,恐怕超出了你的想象范围。”
程意当然知道整件事情其实是她自己理亏,就算是她走在路上被人这样突然破了一身水,她也会有点生气,于是语气软了下来,“那你想怎样?”
“赔我!”
“行啊!多少钱?我回去就转给你!”
周任尔看着她依旧倔强的脸,湿透的头发贴在脸颊,眼睛却亮得灼人。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改变了主意。
“转账?”他慢悠悠地摇头,黑伞微微抬高,露出他整张俊美却欠揍的脸,“太没诚意。而且,我现在就要处理这条裤子。”
他目光扫过四周,暴雨如注,街边的店铺大多紧闭。最后,他的视线落回程意身上:“看在我们也算认识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前面有家咖啡馆还开着,”他抬了抬下巴,指向街角,“你,现在跟我过去,负责把我裤脚和鞋上的水渍清理干净。这件事就算了了。”
程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任尔你有病吧?让我给你擦裤子?!”
“哦?”周任尔挑眉看她,“那就是选择赔钱?可以,原价一万,给你打个折,八千。现金还是刷卡?”
“八千?!”陈千忆失声惊呼,捂住了嘴。
程意也被这个数字噎了一下,她知道周任尔穿得贵,但也没想到这么离谱。她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赔给他,就算有,也绝不会给!
哪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就白白花掉八万块钱!
周任尔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趁热打铁,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刁难:“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第一个方案。只是擦一下水渍而已,很为难吗?还是说,程小姐敢在台风天发疯淋雨,却不敢为自己的疯负责?”
雨水顺着程意的睫毛滴落,她死死瞪着周任尔。他那副“你自己选”的傲慢样子,彻底激怒了她,也……莫名地激起了她那点不服输的劲头。
擦就擦!谁怕谁!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抹开脸上的雨水,恶声恶气地说:“好!擦就擦!!”
说完,她扭头就对陈千忆说:“忆忆,你先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我去会会这个神经病!”
陈千忆担忧地拉着她手:“意意……”
“没事!你快回去吧!”程意笑着对她说。
周任尔似乎对她的选择毫不意外,甚至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转瞬即逝。他撑着伞,率先转身,朝着街角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咖啡馆走去,步伐从容,仿佛不是要去处理一场暴雨中的纠纷,而是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商业会谈。
程意咬咬牙,顶着漫天大雨,跟在他那把仿佛能将风雨都隔绝在外的黑伞后面,像个不服输的小跟班,浑身湿透,却气势汹汹地踏入了那家温暖的、飘着咖啡香气的店铺。
门上的风铃因为他们的进入而叮当作响。
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住程意,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她看着周任尔收伞,优雅地跟店员点头示意,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该履行承诺了。
窗外,台风依旧肆虐。窗内,战争才刚刚开始。程意捏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屈服,而是为了……省下千万!对,就是这样!
咖啡馆里温暖而安静,与窗外的狂风暴雨仿佛是兩個世界。舒缓的音乐低低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甜点的奶香气。几位零星的客人好奇地瞥向门口这一对奇特的组合……一个衣冠楚楚、气质冷峻却裤脚湿透的男人,和一个浑身滴着水、活像刚从河里捞出来、还一脸“我要杀人”表情的女孩。
周任尔仿佛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所觉,径直走到一个靠窗的卡座,优雅地坐下,然后将那条遭了殃的腿稍稍伸出来一些,正好在程意面前。他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她,下巴微扬,那眼神分明在说:“开始吧。”
程意站在桌前,雨水从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很快在她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被咖啡馆的冷气一烘,激起一阵更深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店员拿着毛巾走过来,眼神有些犹豫和关切:“小姐,您需要毛巾吗?或者……热饮?”
程意刚想开口,周任尔却抢先一步,语气平淡无波:“给她一杯热拿铁,谢谢。”
程意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过店员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然后赌气似的对店员说:“请给我一杯最烫的柠檬姜茶!”她故意加重了“最烫的”三个字,仿佛想用几个字来回击周任尔的冰冷。
店员应声离去。程意深吸一口气,攥着那条柔软的毛巾,目光死死盯住周任尔伸出来的那只鞋和一小截裤腿。水渍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明显,但深色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她磨蹭着蹲下身,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像此刻这么憋屈过。毛巾温热干燥,触感良好,但用它去给周任尔擦鞋?这简直比让杀了她还难受。
“怎么?”头顶传来周任尔慢悠悠的声音,“程小姐是没做过这种粗活,需要我示范一下?”
“闭嘴!”程意低吼一声,心一横,眼一闭,拿着毛巾就朝那只昂贵的皮鞋戳去……动作粗鲁得像是跟它有仇似的。
“啧,”周任尔发出不满的声音,“轻点,手劲太大了!”
听到他又在说手劲大,程意的手僵在半空,气得脸颊通红,抬起头怒视他:“周任尔你别得寸进尺!有的擦就不错了!嫌我手劲大你自己来啊!”
“我自己来?”周任尔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那谁来为你的‘快乐水花’负责?嗯?还是说,你更愿意现在就打开手机银行,给我转账八万?”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仿佛早就拿捏准了她会就范。
程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告诉自己要忍耐,八万,那是好多好多杯奶茶、好多好多顿火锅、好多好多条漂亮小裙子啊!为了这些,她忍!
她重新低下头,动作放轻了许多,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吸着鞋面和裤脚上的水珠。柔软的毛巾拂过冰冷的皮革和湿透的布料,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她能清晰地看到皮鞋精细的缝线和裤料优质的纹理,甚至能闻到周任尔身上传来的、极其清淡的、混合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冷冽木质香调。
这让她忽然有点走神。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离周任尔这个常年冷着脸、嘴巴又毒、喜欢独来独往的家伙这么近,还是在……给他擦裤脚,擦皮鞋这么离谱的场景下。
“上面一点……”周任尔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指挥得极其自然,“裤脚挽起来那里,内侧,对,就是那里,水渗进去了。”
他的声音极具魅惑,让程意感觉她擦的仿佛不是裤脚,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想着想着,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脚踝。他的皮肤温热,与冰冷湿透的裤脚形成鲜明对比。程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周任尔似乎也顿了一下,但很快,他那讨人厌的嘲讽技能又恢复了:“害羞了?”
“谁害羞了!”程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反驳,为了证明自己,她故意用力抹了一下他指的地方,“我只是怕手太重,又把您这东西擦坏了,我可不赔!”
周任尔看着她绯红的耳根和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更深了。他没再继续刺激她,反而难得地沉默下来,目光投向窗外。暴雨依旧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这时,店员送来了柠檬姜茶。程意捧着杯子,小口地啜饮着,辛辣姜味和酸涩柠檬味混合着滚入喉咙,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坐椅子上,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而周任尔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窗外。这一刻,气氛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突然这么安静,程意还真有点不习惯,程意啊程意!你还真是受虐体质啊!
周任尔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没等程意反应,就直接扔到了她头上,盖住了她滴水的脑袋。
程意眼前一黑,懵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外套从头上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那股淡淡的木质香气。
“穿上。”周任尔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或者……你想感冒发烧然后赖上我,说是因为给我擦裤子引起的吗?我可不负责医药费。”
“放心,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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