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逸兰三人尚未走近,便已听到林间传来压抑而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冷意,异常独特,正是方才在客栈与人对峙的姜许。
“……那你也不必就在此地撕破脸皮!如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它真正的能力是逆转时间?!”陈凡面色铁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极力克制着音量。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外界所有关于九义罗盘操控命运、毁天灭地的传闻,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其核心,竟是逆转时间!
然而,逆转时间,足以改变一切。
姜许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她创造它的初衷,从来就不是为了掌控,而是为了弥补。她想回到某个无法挽回的瞬间。”
“我知道!”陈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烦躁,“所以……现在这么多人被引来,不正是好事吗?用这么多人的命填进去,就不信逼不出她!那女人临消失前竟下了如此狠绝的禁制,让罗盘几乎沦为废铁……若非我祖上与她有过那段渊源,这些秘辛早该湮灭了。”
“姜许,”陈凡的语气骤然变得阴冷,“管好你的嘴。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说罢,他猛地甩袖,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姜许站在原地,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他转过头,看向悄然现身的三人,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又懒散的笑:“怎么?你们也对那东西感兴趣?”
照无眠双手拢袖,微微颔首:“我等前来,确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不得不为……”姜许咀嚼着这四个字,突兀地低笑起来,“好一个‘不得不为’。多少人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的……可最终,都被自己的贪欲吞噬了眼睛。”
他猛地收住笑,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它。但你们需与我立下誓言,绝不用其为祸世间。”
“我要你们立的是——魂灵祭言。”
空气骤然凝固。魂灵祭言,以灵魂本源起誓,纵使肉身腐朽、轮回转世,一旦违背,灵魂将永受焚灼之苦,直至彻底湮灭。这乃最决绝、最不容违背的誓言。
褚逸兰与照无眠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此人目的不明,疑点重重,此誓绝不可轻立。
“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要助我等?又要我等以此重誓交换?”褚逸兰沉声问道,手已悄然按上剑柄。
姜许看着他们,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若无人引导,你们的下场只会和客栈里那些人一样,逐渐化为无知无觉的石像。立下此誓,至少能保证……她最后的愿望,不会彻底被玷污。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褚逸兰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眼前的危机是实实在在的,而誓言约束的是遥远的未来。“……好,我们立誓。”他最终艰难开口。照无眠也缓缓点头。圣勒看着两人,也只好跟着重重“嗯”了一声。
誓言的光华在他们周身一闪而逝,融入灵魂深处。
褚逸兰立刻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现在,可否请阁下明示?”
姜许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你们三人,从第一晚起就被重点关照了。往后的每一夜,它们都不会放过你们。但同样,我们也可以主动去找它们。”
圣勒脸色一白,声音发颤:“主、主动去找那些东西?!”
姜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深深看了圣勒一眼。那目光让褚逸兰和照无眠瞬间警觉,同时上前一步,将圣勒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就在这一刹那,褚逸兰脑中如同冰水泼下,猛地一个激灵。
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毫不迟疑地做出了保护姿态……仿佛这是演练过无数遍的本能。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脑海中那些被植入的“记忆”和“情感”,正在无声无息地侵蚀他的判断,让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是通过考验,进入什光!
再待下去,他们都会彻底迷失,成为这片土地养分,最终化为一尊尊新的石像。
【很敏锐嘛,褚逸兰。我差点以为,你也要和他们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一道莫名的感慨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姜许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今夜它们未必会主动出现,需要诱饵引蛇出洞。这些东西虽有几分智慧,但应对欺诈伎俩还差得远。你们……谁来做这个诱饵?”
圣勒立刻指向客栈方向:“里面那么多人,我看……”
“不可。”照无眠断然否定,“人心难测,极易失控,只会将我们全部拖入死地。况且,它们的首要目标,本就是我们。”
姜许抚掌,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圣勒身上:“说得在理。我看这位小兄弟灵光充沛,体质特殊,最是能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
话未说完,褚逸兰、照无眠,乃至圣勒自己,三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姜许身上。
姜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尝试着向左挪了半步,那目光跟着他。他又向右挪了半步,目光依旧牢牢锁定。
姜许:“……” 他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罢了,看来这重任,还是得由我亲自来扛了。”
是夜,客栈外薄雾弥漫,夜色浓得化不开。
姜许抱着剑,蹑手蹑脚地走在荒草丛中,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呼吸压得极低。褚逸兰三人则隐匿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为了瞒过客栈众人,圣勒还精心制作了几个以假乱真的傀儡置于房中,甚至能模拟呼吸心跳。为此,圣勒没少自夸,而姜许则几近抓狂——“有这本事为什么不早说!何必让我来冒险!”
圣勒无辜笑笑: “真人不更擅长应对突发状况嘛。”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紧张感达到顶峰时,那熟悉的、僵硬的“哒—哒—”声,终于由远及近响了起来。
姜许根据声音判断好距离,猛地停下脚步。褚逸兰三人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背靠背结成战阵,警惕地注视四周。然而在浓雾与夜色中,外人看去,仿佛只有姜许一人孤立于此。
圣勒冷哼一声,双手迅速结印:“装神弄鬼!”一道清光法阵自他手中腾起,骤然落下,不仅笼罩了四人,更将周围的灰雾短暂驱散了一片。
然而,法术生效的瞬间,姜许却感觉周遭的一切骤然远去,声音、微风都消失了,只剩下死寂。但下一刻,那沉重的脚步声却清晰地同时在四人耳畔响起!
“是活死人。”姜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肉身未腐,残存些许神智,却只剩杀戮本能。但我们遇到的这些……是披着人皮的石像!你在此地迷失越深,就会出现一尊与你别无二致的石像,直到最终……它彻底替代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黑暗中,一双又一双惨白的瞳孔骤然亮起,闪烁着非人的幽绿光芒,死死锁定了四人!
借着微光,他们看清了——那些石像,赫然是客栈里那些贪婪修士的面孔!其中却没有他们四人以及陈凡的样貌。
“现在明白为何独独针对我们了?”姜许急声道。
褚逸兰紧盯着步步紧逼的石像,猛地察觉异样,它们的表情,变得过于生动了!
果然,下一秒,它们脸上齐齐扯出一个极度逼真却无比扭曲的笑容,发出高昂而充满情感的指责:
“好啊!你们几个竟想独吞!”
“太过分了!我们不是一伙的吗?”
“好东西就该大家一起分享啊!”
话音未落,它们已嘶吼着扑了上来!
褚逸兰侧身避过利爪,右腿灌注灵力,狠狠一记侧踢砸在最前方石像的胸膛。只听一声闷响,那石像竟只是踉跄后退几步,胸腔凹陷处渗出暗沉粘稠、如同沥青般的液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啦”声,随即又以更扭曲的姿态扑来。
圣勒咬牙支撑着结界,凡试图靠近的石像都被一道金光弹开,但每一次撞击都让结界剧烈闪烁,金光迅速黯淡。“撑不了太久!”他急喊,“这些东西的力量在污染结界!”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脆响!结界之上裂痕蔓延。
褚逸兰心头一紧,长剑已然出鞘,寒光乍现。剑锋划过,竟只在石像身上留下深痕,难以一击毙命。
照无眠见状,指诀变幻,剑气如游龙般窜出,刁钻地袭向石像关节等处,才勉强延缓了它们的攻势。
姜许挥剑格挡,看得心惊,心中暗道:这两人,真是人狠话不多!
就在战况焦灼之际,一阵微弱却无比悲恸的啜泣声,毫无征兆地直接侵入褚逸兰的脑海!那悲伤浩瀚如海,沉重如山,压得他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一幕幕模糊却心碎的景象、绝望的呼喊、离别的泪眼、无法挽回的错误、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一滴冰凉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过他染血的脸颊。
与此同时,远方客栈方向,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咒骂与哀泣。无数极端情绪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怨念雾气,冲天而起,将整个客栈吞没!那里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无眠,带圣勒先走!这里交给我和姜许!”褚逸兰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道。
照无眠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迟疑,拉起还在勉力维持结界的圣勒,迅速抽身退去。
高空之上,被浓稠怨念包裹的客栈寂静无声,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圣勒回头望去,满脸担忧与自责:“又是这般景象……**终究招致毁灭……若我们……”
照无眠没有回答,但他紧抿的嘴唇和凝重的目光,诉说着同样的沉重。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头行动,却都是朝着那被怨雾笼罩的客栈疾驰而去。
原地,石像已倒了一地,大多肢体断裂,渗出粘稠黑液,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唯有那些残存的头颅上,灰白的眼珠仍带着无尽的怨恨,死死盯着场中二人。
褚逸兰抹去脸上的血与泪,目光如炬,投向正在喘息的姜许。
“从初见时我便觉得违和,”他声音冰冷,“你对这里的了解,远超一个‘刚被引来’的人。你熟悉此地的一草一木,仿佛在此生活了无数岁月。”
姜许放下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懒散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这里的人。这很难理解?”
“不,”褚逸兰的剑尖微微抬起,指向他,“我指的是,藏在这副皮囊之下的……那个灵魂。”
“你从一开始就在刻意激化矛盾,引导线索,仿佛……就是在等我们入局。”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风止、声消、连远处飘荡的尘埃都凝固在半空之中。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然后,褚逸兰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柔,却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女子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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