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逸兰对之前经历的细节虽已模糊,但在遇见若解吟之后,那些朦胧的记忆碎片似乎被擦亮了一角,透出些许微光,然而更多的部分仍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所幸,身边之人似乎总能洞悉一切。
他想起一路的疑惑,开口道:“君醉,你对于器物生出灵智一事,如何看待?”
君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你我算是人,还是……更接近神?”
这个称呼既陌生又带着奇异的熟悉感,曾有许多人在他面前提及,却从未有人为他深入剖析其中的含义。
君醉继续道,目光悠远:“众生有所求,便有念想与信仰。诸天仙神,便是自这凡俗念力中孕育而生。祂们非人非妖,乃是源于众生、成于天地的灵。世人祈愿,便有神明应愿而生。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神迹渐隐,远离尘世。至于如今是否还有真神回应信仰,便只在信者一念之间了。”
他顿了顿,将话题拉回:“万物有灵,皆可通慧。你问器物生灵,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想探听那段与之相关的过往?”
不等褚逸兰回答,他又微微一笑:“这并非什么稀奇事。只不过你提及的那段故事,确实已湮没在非常遥远的过去。”
“幸运的是,我的族人之中,素有专人记载那些足以撼动命运与时间的重大事件。”
“而方才我们遇到的若解吟,”君醉的语气带上一丝深意,“恰巧是对九义罗盘知之甚深的人。据我所知,她是那个时代极少能真正读懂罗盘,甚至……得到了其造物主认可的人。这或许也是溪芜指引你来此寻找的原因。”
褚逸兰对此并未感到太多意外。
君醉又道:“说不定,那东西如今就在她手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褚逸兰一眼,“而且,在流传的故事里,这位若解吟,可是位杀伐果决、令人谈之色变的‘女修罗’、‘暴君’。”
那些流传的话本子对她极尽描绘,或言其貌若天仙,或谤其形如鬼魅。几乎无人敢公开厌弃她,因为不喜她的人,多半已归于沉寂。
虽说神明的时代早已远去,但成神之梦依旧令无数人心驰神往,幻想有一日能一步登天,攫取那至高神格。
更有诸多话本广为流传,诸如《转世后成了神君白月光》、《御风之后揍遍四海八荒》之类。
然而,关于若解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并非那些不死不休的仇敌,而是另一件事。
天地倾覆之际,若解吟以一己之力,独战百位绝代天骄。那一战,她剑下无一合之将。对此,她的回应只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
“技不如人,便该勤修苦练。自以为天命所归,实则不过是徒送性命。”
至此,她一战封神,却也自此杳无音信。有人说她已登临神界,有人说她终败于自身的傲慢,众说纷纭,终成谜团。
虽然君醉恶补了许多关于若解吟的传说,但褚逸兰能感觉到,这些故事大多裹挟着浓重的个人色彩,并无真正站在她那边的叙述。有人期望她永远强大、毫无弱点,有人则渴望见她跌落神坛、品尝败绩。
归根结底,只因她过于强大。
而且……褚逸兰下意识地揉了揉心口。那里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深沉的眷恋,让他无法轻易相信这些充满恶意的揣测。
君醉将他的细微动作收入眼底,缓声道:“褚逸兰,你曾沉浸于她所布的局中,难免会残留一些印记,让你对她心生好感。”
“但你要知道,有些人,生来就立于云端,世人唯有仰望。”
褚逸兰道:“你说得对。总有人,生来便是光耀所在。”就像你一样。君醉凝视着他,心中默想。
君醉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众生平等?有些人的存在,本身便打破了这平衡。褚逸兰,终有一日,你也会面临类似的两难之境。你会发现,某些看似正义凛然、充满神性光辉的信念,其下包裹的,或许只是最精妙的伪装。”
他说话时,周身气息似乎微微波动,容貌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褚逸兰觉得君醉此刻似乎有些不同往常,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感伤,但他已习惯对方偶尔跳脱的言语,自然地接话:“当下首要,不是去寻那罗盘么?”
君醉闻言,似乎从某种情绪中抽离,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恢复那副懒洋洋的神态:“正如你所言,它已生灵智。也如我所料,它或许已择新主。此次非为抢夺,而是看它是否愿意认可。而且……”
他嗓音慵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它对它的造物主,可是眷恋得很呐,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偏爱。”
“她的名字是微生落。你既已亲历那段过往,想必深有体会。”君醉道,“接下来,我们需要一场精心准备的‘邂逅’了。”
褚逸兰颔首:“略有印象,只可惜记忆混沌,只剩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君醉忽然侧过头,冲他狡黠地眨了下眼,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几乎是肩贴着肩。褚逸兰这才惊觉,对方的面容似乎总是笼罩在一层极淡的光晕里,令人无法真切记住其具体形貌,只留下一种“极好看”的模糊印象。
“你记不清,”君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可我却是记得分明。”
褚逸兰目光不经意地再次落在他脸上。
说来也怪,明明君醉就站在眼前,五官清晰,但每当他试图在脑中勾勒对方的具体样貌时,却总像隔着一层流动的水雾,只能留下一个“极为出众”的模糊印象,细节却难以捕捉。
君醉似乎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唇角微弯,带着几分了然:“一点小把戏而已,家传术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忽如其来,带着落花的清香,极为灵巧地绕过褚逸兰,却精准地拂乱了君醉额前一丝不苟的鬓发。
君醉:“……”
他无奈地抬手,试图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拨回原处,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抱怨,“看吧,麻烦这就来了。我家那最为‘体贴’的小师弟,怕是又感知到我提及他了。这小子在这方面敏锐得可怕。”
那清风却似有灵性,亲昵地环绕褚逸兰一周,带来沁人心脾的舒爽感,仿佛在替他拂去尘埃,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与好奇。
褚逸兰看着君醉那难得略显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君醉整理着衣袖,对着空气没好气地道:“真是我的好师弟啊,这般‘厚爱’,师兄我可记下了。”
那清风威胁似的在他颈间绕了一圈,成功让他把后续的调侃咽了回去。
“倒是……个性鲜明。”褚逸兰笑着评价,对这未曾谋面却存在感极强的“师弟”生出几分好奇。
“二哥离家这么久,可知我甚是想念?
一道清越含笑的嗓音随风传来,似青年明朗,又带点少年稚气。
“此刻唤我,可是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了?”那声音笑着问道,语气亲昵熟稔,显然与君醉关系极近。
君醉无奈一笑,对着空处道:“岂敢岂敢。不过是正巧说到灵器生灵,想起某个同样灵气逼人、却最爱捉弄师兄的小家伙罢了。眼下确实遇到了些棘手之事,思来想去,也唯有我们岁余出手方能圆满解决。”
无风之处忽生微旋,片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瓣凭空浮现,盘旋成一道繁花的漩涡。光影流转间,一道身影自那花旋中心缓缓凝实。
“帮忙可以,”声音带着些许娇嗔,却灵动机敏,“不过二哥,你这可是又欠我一份人情了。”语气亲昵,显然是亲人间的玩笑。
名为岁余的少年自花雨中翩然跃出,衣袂飘飞,轻巧地落在二人面前。他站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那双清澈剔透、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审视,上下打量着褚逸兰。
真真是……钟灵毓秀,顾盼神飞。褚逸兰见过不少好样貌的人,但眼前这位少年的美丽,是一种超乎性别的、近乎天然的精致与灵动,仿佛山间清泉、林间晨曦,汇聚了天地灵秀之气。
面如凝脂,雌雄莫辨之容,双耳坠饰,眉间点血,眼尾绯红色,眼如点漆,俞笑俞如光,此神仙中人。
岁余的目光在褚逸兰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评估一件有趣的新事物。
他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亲密动作,只是微微歪头,看向君醉,语带调侃:“原来二哥这次带了新朋友回来?模样倒是周正,不像你平时那些古板无趣的同伴。”
他语速轻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但并不惹人厌烦,反而显得天真烂漫。
褚逸兰被他直白的打量看得有些微赧,但仍保持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岁余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君醉,双手抱臂:“所以,急急忙忙唤我来,所为何事?我可不信这世上有多少能真正难倒你的事。”
君醉道:“你在外行走,消息最是灵通。可探听到什么特别的风声?关于这附近的。”
岁余撇撇嘴:“风声?倒是吵得很。你们进来后,又有一拨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摸到了附近,煞气重得很,隔老远就熏到我了。巧得很,他们里头的一个爪牙,好像还和你们的人过了招。”
他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仿佛真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外头现在更是蹲守着不少他们的同伙,跟等着捡漏的秃鹫似的,就等着你们出去呢。所以啊,我看你们不如就在这儿头多清净会儿,等那帮家伙等得不耐烦散了,或者……等咱们有把握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时再说。”
褚逸兰正凝神听着,分析着话中信息,却见岁余忽然转向他,那双极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点狡黠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喂,新来的。我二哥这人吧,看着稳妥,有时候却莽得很。他是不是打算直接带你去找那若解吟硬碰硬?”他不等回答,便自顾自点头,“肯定是了。他自己皮糙肉厚自然不怕,可你这细皮嫩肉的,经得起几下折腾?”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是自然地抬手,指尖流转起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光,飞快地在褚逸兰周身虚点了几下,仿佛在布下什么无形的护持。
“好了,”岁余做完这一切,才拍拍手,然后抬起头,极其认真地看着褚逸兰,问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褚逸兰望着他。少年眼神清澈明亮,虽然行事跳脱,话语却透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那精致的容貌下,似乎跳动着一颗剔透而敏锐的心。
“我信你。”褚逸兰听见自己清晰地回答。
岁余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灿烂、足以驱散阴霾的笑容,他重重点头:
“好,那你放心。既然我来了,便不会让你被我二哥的莽撞牵连。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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