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蓟在边上一听，急了：“什么，旧伤还会疼？那可不行啊。大力！”他朝外面高声喊。
紧接着方才将萧凌梦请上马车的齐鲁汉子闻声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擀面杖：“王爷，你喊我啊？”
“你去帮我找一下，中秋夜母后差人送来的金创药，那瓶治伤很是有效，拿来给皇叔用。”
“得嘞！”大力听令就朝门外走去。
“杨蓟，不用。”杨湛出声制止道：“老毛病了，与身上的伤没关系。”
“啊……”杨蓟拖长了声音，越‘啊’越轻，他小心翼翼问道：“皇叔，我少时曾听母后提过一嘴，说你在北燕时受了不少伤，回来就落下了病根，是因为这个吗？”
杨湛似是没想到他今日会突然提起往事。意外的看了杨蓟一眼。
萧凌梦听到此话，则将目光落在杨湛身上。她其实只看过杨湛的左肩，但知道那里有一块陈年旧疤，应该就是杨蓟说的他曾受过的伤。唯独一次胆大妄为扒光雁王衣服是在荒山上，不过那时候只有月色没有灯光，杨湛皮肤生得白，几乎看不到其他伤痕。
此时杨蓟这般说，萧凌梦也意识到杨湛此人并非面上看过去那般，对什么都云淡风轻，似乎对世界没有很多牵连，打仗就是打仗，赢了在军中与兄弟们喝酒讨封赏，若是死了……他应该也会不希望有人为他身后事花太多心思，苍穹为被，黄土为墓，死了就死了吧。
屋子中火炉烧得热，杨湛已经将狐裘披领与大氅卸下放于一遍，往那儿一坐，就是京中有名玉面小公子的模样。她看着杨湛心里暗暗想：“杨湛啊杨湛，这世间究竟有什么能让你摘下这副面具，有什么能让你牵肠挂肚夜不能寐？”
“是不是在你心里，永远都是算计与计划成功为首要任务，其他什么人情都是可以直接抛弃的废料，就算我与你相熟相伴这数月，若是挡了你的路，你是不是也会冷酷将我在世间划去？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这句诘问不敢问出口，她心里满是无奈，看着杨湛低头饮茶。茶水热雾氤氲，遮了他眉眼神色，在他长睫尖处结成水珠，似是泪滴。
再抬头时，水雾已经消散，杨湛对着自己亲侄子笑了声，道：“倒也不是，中原人体质终究不一样，在境外呆久了受了些寒毒，一直没有驱散，阴雨天和夜里偶尔会发作，倒也不是大事。”
“寒毒……”杨蓟重复了下他的话，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许久，忽然惊喜地抬头道：“皇叔，我可以帮你像大哥去要驱赶寒毒的药！”
“太子殿下？”杨湛停下手里动作，疑惑道：“从未听说他也受了寒毒啊？”
杨蓟‘哎呀哎呀’了声，手掌在嘴巴前挥了挥，嘟囔道：“说漏嘴了，大哥和母后都让我不要说的，我这个大嘴巴……”
“怎么回事？”杨湛正色问道。
杨蓟悄悄抬眼看了看杨湛，又看了看萧凌梦，犹豫着不敢接话。
杨湛目光一沉，说道：“我与你是自家人，太子以后成了国君，你成了亲王，我还是镇守边关为我大宣朝效力的镇北侯。这位萧姑娘，即是定西军统领萧浩明的亲生女儿，萧家三代为大宣效力，死了多少人在战场上？况且她也是此次大哥亲封的平虏侯，以后也是为大宣剜骨洒血的将才，你大可信任我们，不必隐瞒。”
萧凌梦都鲜少听杨湛能在人前说这么多话，特别是会为她解释这般多，就为了让杨蓟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方才在肚子里的诘问，一下子哑了火。
这边杨蓟也被说动，甚至还带点感动，回复道：“四年前那场大雪皇叔还记得不，家家户户门口都覆雪三尺厚。”
杨湛点了点头，回道：“记得，都说那场雪来得蹊跷，史册也从未记载过这般冷，边境战马都冻死了好几匹。”
杨湛‘哎’了声，说道：“那场雪来的时候，大哥不是正好要边境犒劳将士么，结果回来受了路上寒毒大病一场，差些就没命了。还好出发前贵妃娘娘多派了太医给他，不然都要死在半路上回不来。好不容易回京了，他在寝殿中躺了接近半年才能下地，那些日子父皇眼看着就老了。”
杨湛皱了皱眉，侧过头回忆道：“我记得那时候大皇子还尚未入主东宫，那年他年初去柳将军那里监军，抗倭胜利的捷报还是他亲手写下带回来的。年底去了定西军送了粮草，后来还来我们镇北营慰问将士。”
杨蓟叹了口气，拧拧手指嘟着嘴：“就是那年，大哥突然心智大变，自小就爱玩的鹦鹉也不玩了，令宫人全部丢了出去。有小厮还想上供鹦鹉讨他欢心，却被他杖责三十送去辛者库做杂役。他日日在寝宫中习读经卷，太傅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留我一个人在课堂上丢人现眼……”
萧凌梦听杨蓟这么说也有些疑惑。
一个人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变化这般大么？连少时爱好都能抛弃，行事为人彻底改头换面。
又不是像她这样借尸还魂……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但有些话若是说出口，难免过于惊世骇俗，不仅不会被采纳还容易被当成疯子，所以她也只是放在心中腹诽。
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那次生病之后呢，尤其是到隆冬时节，需要吃些热性药材补身子，所以太医院经常会熬些药汁给东宫送去。”
他揉了揉鼻子补充道：“太子一向身体弱些，大哥你也知道的。”
杨湛低低‘嗯’了一声。
萧凌梦回想起在承明殿里看到的太子，面容长相与他母妃极为相似，明媚大气，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半点没学到皇帝阴鸷霸道的五官。虽说他不似萧浩明那般常年在外打仗养出了浑身硬骨，但比起程弘业这类书生气质还是硬朗些许。脚踩在地上也不曾透露出虚浮之意。所以如果今日不是杨蓟亲口说出来，她也着实看不出有那位等着继承大统的人病痛缠身。
果真，皇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演。萧凌梦咂舌。
“皇叔，萧姑娘，此事为宫中秘闻，可千万别往外说啊，只要你们一说，他们立马就会知道，肯定又是我说漏嘴了……我再也不想被罚抄三百遍经书了……”杨蓟苦着脸哀求道。
“不会。”杨湛简单回。
萧凌梦则知道自己位卑言轻，冲着杨蓟安抚一笑：“我今日出了这么门，就当作没听过你说的话，更是不会与外面任何一个人说。”
杨蓟得了他们保证，这才有些安下心来，还是让大力将自己珍藏的金创药拿来给杨湛，好说歹说才让他将药收下。
“萧姑娘，虽然校验你一直不占优势，但也要好好准备哦。”杨蓟在送他们出门后，特意嘱咐萧凌梦。
皇上杨粟任何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他经过国破家亡，又一步步扶大厦于将倾，本就见不得京中皇家勋贵子弟到处散德行，对小辈要求极严。做得差不要紧，做得敷衍则是杨粟眼里的大忌。
杨湛在回去的路上将其中缘由细节讲于萧凌梦听。
既然此次萧袅袅在未问过萧凌梦要不要参加，就将她名字上报给御前，存了心让她做自己的衬托，那萧凌梦也不能因为着实不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糊弄过去。有皇上皇后在场，即便一窍不通，也要尽力思考竭力而为，不能被看出自己不想参赛的心思。
不然容易被一刀砍了。
事已至此，萧凌梦应下了。
杨湛见她有些心神不宁，低头问道：“怎么了，紧张么？”
“嗯？”萧凌梦摇了摇头：“也还好，我只是在想今日要去买的东西。”
过两日就是校验。她得去街市上买些女子所需的胭脂水粉，还得给自己换套衣裳，如今她也是有官位在身，虽然不高，但出来也代表了自己，可不能太丢人。
杨湛：“……一个人去么？”
萧凌梦道：“是啊，很快的。”
两人分别前，萧凌梦想了想还是叫住杨湛：“王爷。”
此时华灯初上，街市路边已经燃起花灯，暖黄光泽笼罩在杨湛脸上，长睫毛落了一层弧状阴影。
杨湛转过身来，眼底有些许亮光，开口道：“怎么了？”若仔细听，还能听到他话音里含着隐隐笑意与……希冀？
萧凌梦不知他忽如其来的快乐从何而得，也不好贸然问，就继续自己话题道：“方才在临阳王府说到太子……”
她话还没说完，杨湛眼里的光就散了，听到她说太子好似有些不耐。
“他果真不喜欢太子。”萧凌梦心里暗道。
她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我在军中与人交谈时，曾听说一些巫蛊之术能让人借尸还魂，我想会不会太子也是如此……”
“也？”杨湛稍稍挑了挑眉。
萧凌梦赶紧解释道：“就是说太子是否也如同军中将士说的，是被人用巫蛊之术换了魂魄…”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不自信。
杨湛安慰道：“这些神鬼之术你听听就好，军中将士日子颇为无聊，总爱编造些神鬼故事唬人，别被骗了。”
萧凌梦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是…不相信有这般巫蛊术么？”
杨湛笑笑：“神佛鬼怪究竟是否存在并不好说，我主要是不信，我那便宜侄子能有这般好运，换个魂就能入主东宫。”说道此处，他眸子深处划过一丝冷意。
“这是…好运么？”萧凌梦今日格外犹豫与小心，开口都字斟句酌的。
杨湛深深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是啊，极其好运。”
是你的，也是我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