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
时间到了第三日。
清早时候,萧凌梦就在雁王府门口等着,前一日萧浩明府里和雁王府里一起来人,问她要如何去宫里。她其实既不想与萧袅袅同去,也不想与杨湛同去。但她一人去也是不太可能,先不论她如今还算萧府未出嫁的女儿,也是雁王从边境带回来的将士,若是没有人一起,刚进门的气势都落了他人半层。
所以自然是选择与顶头上司镇北侯同去。
她未穿萧府柳茹荷特意差人送来的世家女子习惯穿的华美长裙夹袄,摸上去件件材质丝滑贵重,让人看去萧府主母很是重视这位从不受她待见的二女儿。她只穿着前些日子去成衣服铺买的常服,穿戴不繁琐也方便行走,出门前随手拿来一个杨湛送她的发冠将头发束起,干净利落。就算过去做陪衬,她也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只懂穿衣打扮的花瓶。
她出门有些早尚未用早饭,路上遇到了做糖人的老师傅,站在边上看了会儿,就买了串糖人边走边吃,一路走到了雁王府,站在树下等他。
杨湛刚一出门就看到她等在门口的常青松下,蓝白相间布衣长裤,在冬日和煦暖阳下,整个人像是覆上一层光晕。
她全身行头最贵重的应该就是她头上那紫铜雕花发冠,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孤单站在树下。
杨湛笑了,伸手将她招来:“小萧将军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坐会儿。”
萧凌梦瞧着他今日穿着比往日更盛一筹,腰间挂着一支玉笛,连腰封都用上圆盘金封玉镶为饰物,一整个人打扮的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啧啧称奇道:“臣女也曾经听闻雁王此人爱装扮,喜美色,京中万千美人不及王爷半分。此前在镇北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误传呢。如今算是见识到了,王爷真不愧是……京中第一美男,难怪能引无数英雄美人竞折腰。”
杨湛没接她话,睨了她一眼,随手给她递过去一个貂裘暖手袋,问道:“就你话多,用过早膳没?”
萧凌梦身上还留着方才桂花糖人的味,笑得眉眼弯弯,一张嘴就甜滋滋的:“都说秀色可餐,我一见到王爷就已经饱了。”
杨湛‘呵呵’冷笑了声:“糖人还是少吃,街道口那家做糖人的糖用得都是后面荒山上蜜蜂产的蜜,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一句话让萧凌梦哑了火。
“就你嘴毒!”她心里哼哼道。
杨湛自顾自的在锦缎褥子上盘腿而坐,微闭上眼,说道:“起太早了,本王还有些困,小萧将军安静些。”
萧凌梦有些疑惑,她方才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车厢中也没人说话,可安静了。
只是这一安静,车厢中有一股暖意极速上升。
萧凌梦想起那日她从雁王府离开前对杨湛说的话,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拿眼偷偷瞧了瞧杨湛,见他稳稳靠在厚棉靠垫上,气息平稳悠长,怕是说完那句话就已经睡着了。
不得不说,此人着实颇有几分姿色,
一张脸长得白净,边境风吹日晒多年,回京没多久又养了回来,眉毛粗细浓淡合适,稍稍有飞斜入鬓的趋势,带点镇北侯应有的桀骜张狂,但又不至于让人心生抗拒,自是能打消皇帝疑心,愿意考虑兄弟情谊将边境八万大军交给他。
这些年他在外带兵练兵没有闲着,胜仗连连,不负京中所托。
闭着眼都能看出他眼窝深深,睁眼时带着水光,卸去带兵时磨练出的锐利,能让所有与他对视的人心里蓦得一软。他鼻梁高挺,薄唇微带粉黄色,如刚拨开的橘瓣,饱满润泽。
让人……
车厢中香炉熏香丝丝缕缕,大致是迷了心智,在这般严肃的日子,她竟然想用指尖碰一碰杨湛的唇。
萧凌梦暗骂自己怎可耽于美色,不成大器!
她也学着杨湛闭上眼开始打坐,让心绪稳定下来。
在她安定心神后,杨湛睁眼,安静地看了她许久。
在边境的半年时间,她蜕变飞快,刚进镇北营时,她不喜与人讲话,大多数时候不去找她,她也不会主动与人搭话,多少带点拘束。
刚开始带她出兵,大多数时候是让她敲战鼓。不过几场战役后,她亲手射杀北燕将领,在军中有了些名气。也逐渐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伙伴,尤其是那个沈万,临阵倒戈比墙头草还快,刚开始还‘随王爷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结果没几日就天天蹲在萧凌梦营帐前,一见人有空就拉着她去河里摸螺狮叉鱼,不么就是巴巴的替她背着弓箭筒,两人披着草皮趴土坡上猎杀路过的牦牛山羊,一路拖回来给军中加餐。
莫非镇北营在杨湛回京后确实需要有人坐镇,沈万恨不得天天粘着萧凌梦到处打山珍海味吃。
杨湛简直被沈万这种有奶便是娘的做派气笑了,就要给他摁在镇北回不来。
马车驶进皇宫时,已经有公公在宫门口等着了,一看是雁王的马车,就喜笑颜开地在前开路。
“王爷,今日校验不在内场,车马还需往西边去。”
“西边?”杨湛声音沉沉问道:“西边不就是猎场的方向?”
萧凌梦在这几句问话中也睁开眼来。
杨湛半撩起车帘,映入眼的还是在京城门口给他们颁旨的那位公公,脸上五官挤在一团,堆着笑看他们说道:“是啊,今年校验的题是皇后娘娘亲自出的,说需要大些的场地,就放在西边猎场了,可能是觉得……西边能活动得比较开吧。”
“好。”杨湛意会,从袖子中掏出点银子递给公公:“还劳公公费心了,我们这就启程去猎场。”
公公接过银子,笑得更是灿烂:“不费心不费心,今年校验与往年相比可是大有不同啊。”
他话中有话,好似有其他意思。两人应了,杨湛吩咐车夫往西边驱车。
“猎场,就是民间所说的,皇上带着臣子皇子们围猎的地方么?”萧凌梦问道。
“嗯。”杨湛应了声:“后山整座山都是猎场,地方很大,但不知为何今年校验会在此处。”
他目光沉沉,看向西边的方向:“先到那边去吧。”
马车车轮子轱辘而过,一路向西。
等两人到场时,发现众人都已经到了。
等候区莺莺燕燕,各类美人香粉扑面,人群纱罗清扬,色彩斑斓,将黄土猎场应是染成了五彩池。
众人回头见她来到,面色各异。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萧凌梦一身短装,没有长长拖地的丝帛,头发也未做发髻,只是简单的梳起用紫铜冠定住,未露出与他们争奇斗艳的心思,就面色和缓些,还有人朝她笑笑。
萧凌梦耳聪目明,也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道:“萧袅袅她妹妹?”
有人回:“是啊就是她,听说以前在府里是下人的待遇,此番在边境杀了些人,回京受了封赏,搬出去住了,好似在雁王处。”
各位女子的目光从萧凌梦转到她身后的杨湛身上,众人起身行礼。
杨湛好脾气地笑笑,说道:“姑娘们不必客气,只管做自己的事即可。”
他嗓音一向好听,此话说得又温和有礼,即便是勋贵女子见识广泛,也被他说得情意连连,带着桃花意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
有些大概是胆子大些,继续讨论道:“不是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吗?此次校验报名是自愿的,不愿意来也没事,她怎么敢来的?”
边上有一位灵动姑娘嗤了一声道:“报名那会儿,她还在回京路上呢,你说是谁给她报名的,自然是她的好姐姐。”
有人大概是这几年刚进的京,不懂其中缘由,还在边上啧啧感叹:“我也听说萧府大夫人很是不喜这二女儿,毕竟是外室所生,那看这样萧袅袅也没有很讨厌她妹妹吧,还能记挂着她。”
方才讲话的姑娘满脸不可置信道:“当然是记挂着她,让她过来当垫底啊,这都看不明白么?”她应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后辈,也不怕萧袅袅将军之女,又是贵妃侄女的身份,声音说得响,边上守着的宫人都不禁侧目,有些看她,有些看萧凌梦,有些看萧袅袅。
不过京中终归有些家里养出来的后辈心思活络,将话题一转:“不过有她做垫底也好,不会显得我们成绩太难看。也不知道今年为何在猎场,我心里总是慌慌的。”
这一番话将所有人讲得都低下头去。
萧袅袅站在仆从撑起的芭蕉叶下,看到她来,面色不似那日提到校验时的从容,甚至有些阴冷,冷冷说道:“梦儿妹妹来了?”
萧凌梦回礼:“是啊,来迟了些。”
萧袅袅冷哼:“你倒是有架子,怎么不比皇上来得更晚些?”
萧凌梦不愿与她在此处有口舌之争,止住了话音。
倒是杨湛开口说道:“小萧将军在本王府前等了些时候,是本王慢了。”
见他这般说,萧袅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时常忘了如今萧凌梦已经不是那个让她随意处置的胡姬之女,也不知道皇上皇后怎得,就这般爽快的给了封赏。一想到贵妃每次都让她再等等,她就来气。
萧袅袅恨恨转过身去。
此时边上来了个高瘦女子,身着橙色裙子,头上戴着金簪为发饰,看到萧凌梦笑意盈盈道:“梦妹妹好久不见。”
萧凌梦朝她笑了笑,虽然不知她是谁,见她与自己大方打招呼,而不是坐在人群中看似小声,实则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大字不识,也心生好感,回了声:“是啊,前些日子都忙于战事,没在京中。”
“到底是忙于战事,还是忙于在歌楼给人卖艺啊?”人群中有娇细声音响起。
众人定睛看去,声如其人,也是为娇柔美人,额间点缀着一朵花蕊,在人群中带着笑看向萧凌梦。
萧凌梦则看向萧袅袅,她依旧站在芭蕉下,好似没有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
萧凌梦好脾气地笑笑:“你听我的声音,像是能卖艺的吗?”
女子捂着手帕笑了声,说道:“你去的酒楼,正是我表哥建的,他也亲口承认前些年在他楼里唱曲儿的梦娘子,每次回去的路都是通向萧府的路呢。”
众人也渐渐止了话音,看似不经意但都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此人生得极美,在说完那句话后,与萧袅袅对了个眼神。
萧凌梦回道:“空穴来风的事,姑娘还是别说。能唱曲儿的娘子,讲话定是如莺燕啼啭,那里似我这般鸭嗓呢。”
听她这般说,场地中也有些人意识到不对来,互相窃窃私语:“我怎么记得萧凌梦以前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如今怎会这般沙哑低沉?”
“不知道啊,我说呢,怎么一听她讲话,就想起我那在东南抗倭的爹,一开口就下军令似的,给我吓一跳。”
“可能是唱曲儿唱太多,把嗓子唱坏了吧?”那美人依旧捂着帕子在笑,一双眼睛瞧着萧凌梦。
但她始终不敢看杨湛,只是没听到反驳,也就继续说下去。
萧凌梦淡淡一笑,道:“说得姑娘好像听过梦娘子唱曲儿似的,对歌楼这般熟悉,姑娘不会是常客吧。”
“你!”娇柔姑娘听她竟敢反唇相讥,气得将帕子放下,双眼一瞪想继续说。
此时场地中遥遥传来一阵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天子龙袍及身,冠冕十二旒,带着上朝后的威严走近。
他身边的皇后脱去那日礼佛青衣,换上凤服,发髻上斜插着凤簪,面容也不似那日不施粉黛,而是画着端庄的妆容,与皇上并肩而立,凤殿之主的气势立显。
他们是整个大宣最亲密无间的人,也是最疏远的人。
杨粟到了众人在的地方,与她们温言几句,说了些官话,大抵就是先夸赞姑娘们风姿卓越,再安抚她们无需紧张,再建议她们今日尽力而为。
皇后则在旁微微带笑,眼神扫过人群,最后在萧凌梦脸上定了定,又转了过去。
而萧袅袅自皇后走近时,就一双眼始终注意着这位母仪天下但也风波不断的皇帝发妻,见她看向萧凌梦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萧袅袅恨恨捏了捏袖子,瞪了萧凌梦一眼。
杨粟说完后,朝着杨湛无奈道:“三弟,每次见你都在女人堆里,都已经是镇北侯了,怎就这般不争气?”
杨湛勾着嘴浅笑了声,回道:“我也本想落座,但姑娘们实在美,在此站着就如沐春风,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些许。”
虽明知道他在说浑话,但还是有些人忍不住用帕子抵着唇羞涩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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