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啊皇叔……”杨蓟呆呆看着杨湛满胸满背的伤痕,茶盏脱落在地碎成渣,却也无宫人及时上前清理。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杨湛吸引,并没注意到这点声响。
他的左肩大片伤疤上,还有一道明显新增的刀伤。萧凌梦知道这是他在回京城的最后一仗被人砍伤,也曾在军报中澄明。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杨湛,浑身伤疤如同白日焰火灼烧了他们目光。所有人都想起了一个许久未被人提起的陈年旧事,公公苍老声音响起—“大宣国破,北燕蛮族追赶先皇车驾不及,掳走皇子杨湛及其母妃尹贵人。两人在北燕皇宫中受尽折辱,尹贵人羞愤抑郁至死,杨湛被解救回京,性情大变,阴郁不喜人伺候,赶走殿中下人,常年自行解决起居事项。”
“皇弟……你这一身的伤……这肩膀的伤是从何而来,是北燕吗?”连杨粟都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场景,喃喃问道。
杨湛脊背挺直,淡声道:“曾被北燕蛮子用铁链刺穿肩膀栓起来,养在狼窝中与狼搏斗。”
李贵妃在看到他满身伤的时候,面色剧变,眼珠子都在颤动,骤然看向太子。
只是方才还在义正言辞的太子,此时终于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此时大宣已经重归平安近二十年,很多人都刻意淡忘当年的事。年纪小些的更是不知道,这片土地曾也浸透鲜血。
只是谁都能淡忘,就杨湛不能。
整个大宣的国耻,全背负在他身上。
这块伤疤,才是皇家真正的颜面,此时就这般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不遮不掩,像是一把利剑,生生穿过所有人的心脏。
京兆尹王大人直接瘫软在地。连王若晴也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扶向身边人,却被人一把甩开:“走开,你爹居心叵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事情直转而下。
师爷面如死灰,嘴唇变成了黑青色。老苟即便再不在状态,也知道今日他们三人来势汹汹,却是没办法活着走出皇宫。
他转头埋怨师爷:“都是你,若不是你说能领赏,我也不会过来!”
师爷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用膝盖跪地往边上挪,朝程弘业大喊:“程大人,程大人,你说会帮我的,你说此事定不会有差错!”
程弘业急忙起身撩起自己衣袍以免给他碰到,嫌恶道:“我一心为大宣,才着了你们几人的道!还以为是真如你们所说王爷有异心,没想到你们是为了告发的赏金,血口喷人!”
王大人此时回过神来,恶狠狠盯着程弘业:“程士郎,原来一直都是你在背后引导我们走上这条路!”
程弘业怒道:“你们在作何打算与我何干!若是我先前知道你们是冲着雁王,我定提前告知皇上了,不会让雁王今日在众人面前受辱,王仑,你犯得可是死罪,莫要与我共沉沦!”
连太子都帮腔,朝着王大人:“程大人寒门出身,身无所依,至今都还住在那间朴素木院中,将父皇封赏的院子给了你,他说你拖家带口不容易,他向来生活节俭连父皇都知道,他如今院子比你家外院都小,没想到你竟然盯上他,找手下拖他下水!你居心何在?来人!将这三人全部拖入死牢!”
王若晴听言大哭,踉踉跄跄跑去跪在太子面前磕头,起身紧紧抓着他衣袍:“太子殿下,我爹爹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定是他手下的人将他哄骗过来,还望太子殿下绕我爹爹一命啊…”她哭声绝望崩溃,就连不喜欢她的人,但听她哭声都有些心生不忍。让女儿在此亲眼看到自己父亲从高位官员沦落为死囚犯,任谁都难以硬着心肠看下去。
只是太子面容冷酷,将自己衣袍用力一扯:“王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准备,搬离自家府邸吧,你很快就用不到了。”
王若晴仰慕太子许久,自李贵妃带着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粉腮朱唇,眼波荡漾。
可此时她却满身狼狈,衣裳皱巴巴的跪在太子面前,发髻散乱,发簪在头发中摇摇欲坠,呆愣愣看着眼前蟒袍高靴男子。
场中怒骂声,哭泣声,求饶声,争辩声纷杂不堪,狗咬狗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杨粟黑着脸,起身挥袖而去:“今日校验就到此为止吧,雁王,此事就交给你亲自查!”
他没有给太子查此事,代表方才那几句话在帝王心里有几分重量。程弘业一向与太子走得近他也知道。程弘业出身寒微,也有真才实学,愿意为太子所用也是大宣之幸。只是今日很难再说是幸还是不幸了。
皇帝满脸怒气带着侍卫离开,李贵妃赶紧跟上好言相劝,挤眉弄眼让太子赶紧将三人带走。
皇帝,李贵妃,太子一走,女眷也都纷纷散了。场地中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
皇后提着裙子走到杨湛面前,伸手想抚过他这满身伤疤,却被杨湛躲开。
她似是愣了愣,也自知行为不合时宜,道:“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杨湛穿着萧凌梦递来的衣服,淡淡道:“能避免兄弟阋墙,终归是好事,还能抓出太子一方的爪牙,为以后清算能省下不少力。”
皇后点点头,叹道:“你总是这般为他人考虑的多。”
杨湛接过萧凌梦递来的腰带系上,轻声道:“我比谁都希望大宣国力昌盛,万国来贺。”
皇后最后看了眼在给杨湛递衣裳的萧凌梦,没有多说什么,缓步走到依旧跪地的萧浩明面前,轻叹一声:“萧将军,你也起来吧。”
萧浩明低低嗯了一声:“给娘娘添乱了。”
“萧将军不必这么说。”皇后温声道:“今日若不是你亲自过来,怕是这几人的脏水真要泼到雁王爷和萧二小姐的身上了,你也知道京中人茶余饭后,谈来谈去也就这些事……”
萧袅袅踉踉跄跄跑到萧浩明面前,想伸手抱住自己爹爹,却顾忌什么又停在了半空:“爹爹……你今日所说可是真的?”
萧浩明满眼心疼,看着萧袅袅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五指印痕,开口道:“此事确实不假,我今日离府之前也已经与你娘亲说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袅袅,有些事你不明白,别被有心人将你思绪带着走了,凌梦的事……爹爹也不能与你说清楚,总之你往后还是少掺手吧。”
他声音低沉:“离她远些。”
一番话他说的又沉又重,并不像常年在边塞带兵打仗发号施令的将军,更像是老父亲在替子女计之深远后,发现自家人一意孤行,依旧卷进浪潮中后那种疲惫无力以及无可奈何。
萧凌梦帮杨湛穿好衣服后,听了会儿萧浩明与萧袅袅的对话,暗叹一声,上前递给萧袅袅一个药瓶,冷淡道:“能治伤。”
萧府千金浸淫在无端恨意中良久,应是没想到自己公然中伤萧凌梦后,她还能顾及自己送药来。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伸手接下了。
萧凌梦看着狼狈不堪的萧袅袅,和依旧跪在地上满脸萧瑟的萧浩明,沉声道:“我本无意与你起纷争,但你三番五次加害于我,若非是爹爹在边境苦苦劝我,我今日定不会饶你。”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扔到萧袅袅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萧袅袅见到面前那张泛黄带血的牛皮纸那刻起,面色就变了,瞪大了眼睛,竟是不敢动地上的东西,两人就这般僵持下来。萧浩明伸手将纸捡起,扫过一眼,道:“这……怎是家丁的卖身契?这两兄弟我有印象,长得尖嘴猴腮的。”
萧浩明多说一个字,萧袅袅头就低下去一分。
萧凌梦心生厌烦,说道:“不需要我跟你说,是在何处见到的这两人吧。”
“在哪里?”牛皮纸上血迹斑斑,萧浩明意识到不对,沉声问。
萧袅袅头发散乱,听自己爹爹开口问,在边上面露惊恐看着萧凌梦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让他们去远些的地方买药……”
萧凌梦冷淡道:“萧府所有人常居京都,怎会知道山城帮如今的地点?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找山城帮的人买药,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萧浩明看看萧袅袅,再看看萧凌梦,此时有些宫人也已经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对峙,不停拿眼瞧此处。他最终开口道:“梦儿,此事我们等回府再说。”
萧凌梦微微点了点头,本想直接走,想了想又开口道:“姐姐倒也不必这般恨我,我对你想要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不感兴趣,不会碍着你什么,我如今只想知道,你们是从何处得的山城帮消息。”
萧袅袅飞快地往方才皇上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此时那边已经空空如也,没人了。
“爹爹,你先带姐姐回府吧,我在此处还有些事。”
萧浩明应了,起身后宫人就赶紧迎上来,与萧袅袅一起扶着他往外走。
等他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萧凌梦转身再次走到杨湛面前,静静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拿走的。”
“回京路上。”
“嗯。”
两人没说过多的话,萧凌梦没有质问他为何拿走自己的平安牌,伪造成她的那块,又是如何被师爷‘碰巧’捡到,引导师爷让他胸有成竹,说是在荒山捡来,以此闹到御前。
她问:“前日在临阳王府,所说的旧伤就是今日我们看到的这些么?”
杨湛点了点头。
“皇叔,皇叔!”杨蓟抽抽噎噎地跑来,嘴里不停喊着杨湛,一把抱住他。
临阳王少有参与此类事,大概是有些过分激动,将他皇叔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杨湛用手掌一把挡住他的脸,往后仰了些许:“好了,你再怎么也是皇子,怎得还像小时候那般。”
皇后在边上笑笑,将杨蓟招去:“好了,別到处丢人,你皇叔接下去有得忙了,别总是去打扰他。”
皇后娘娘亲自带着临阳王离开,如此以来,猎场就只剩下寥寥数人。没了人群挡风,风声更大了,呜咽呼啸而过。
萧凌梦对杨湛道:“我今日回一趟萧府。”
“好。”杨湛应道。
在萧凌梦要走时,杨湛喊住她。
可惜了此时猎场中已经没多少人,就见不到雁王爷难得满脸忐忑,问萧家二小姐:“你方才…为何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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