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几人已经坐在猎场外殿中等着。宫人恭恭敬敬排队上前给他们上了热茶,殿中的人却神色各异无人开口说一个字。
皇后面色淡然,坐在后位上小口小口啜饮。身边戚女官板正站着服侍。
皇上面色明显不好,眉宇间的黑气愈发浓郁,但他还是维持着帝王威严,只是枯黄面色被明黄色龙袍衬托得有些萎顿。
边上的李贵妃在替杨粟斟茶,只是手在微微颤抖,茶水难免洒出些许。只是杨粟自己此时也不太舒服,瞥了眼后也没说什么。
太子面容冷硬,端坐在底下皇子座位上,宫人奉上的茶也没喝一口。
杨蓟其实早就坐不住了,但他也知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不可再与往日那般任性妄为想走就走。可是在殿中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父皇面色不善也无人敢说话闲聊,他鲜少有需要这般耐心做事的时候,上半个身子在垫子上挪来挪去,见宫人奉茶,接过茶一口牛饮而尽,又抓了把芝麻糖往嘴里胡乱塞去。
他边嚼芝麻糖边嘟囔:“日子不对,连茶都觉着难喝了不少,这么苦。”
他坐于太子边上,说得话能被太子清清楚楚的听去。太子没好气地说:“皇弟是在临阳王府日子过得太好了,才觉得宫中的茶难喝。”
杨蓟哼了一声,刚想反唇相讥,抬头看了眼帝位与后位上的两人,又堪堪止住了话音。
杨湛与萧凌梦并肩坐在一起,萧凌梦本想下去坐在臣子席位,却被杨湛一把薅来自己身边。
“你就坐这里。”他捏了几块核桃夹蜜枣糖给萧凌梦:“先吃点吧,今日结束会有些迟。”
李泉一向不爱这种场合,在场高位人士越多他心里就越是难受,只是出门前他得了冬柿嘱托,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耐下性子,替萧姑娘找到凶手。
他又只得重新坐好,接过宫人手里的茶杯,闻了闻就满脸嫌弃搁在一边。
什么破茶,皇宫里就喝这些玩意儿?
宫人给他配的茶点是几块酥饼,精心磨成梅花模样,中心点缀了些红粉做蕊,样子看着倒是可口,他捏起来闻了闻,更是嫌弃地扔回盘子里。
曾经听说皇家喝得茶其实都是市面上不算顶好的茶叶,吃食都经过好几道传递工序早就变得冰凉难以下咽,果真如此。
李泉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叹息着摇摇头。
萧凌梦看到他的动静,稍稍坐过去些许,压低了声音问:“看出什么门道来了没?”
其实今日她借三人毒发暴毙的名义,让人请李泉到这宫里来,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他帮忙看看皇帝杨粟。
她首次宣召进宫,看到屏风后走出的杨粟,帝王气势威严凌冽。但她在这份威严后,看出了杨粟身上似乎有长期痼疾,当时黑气就隐隐绕在他眉宇间。但那时候淡,今日她再在校验场上看到杨粟,惊觉他眉宇间黑气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凝固成型。
无论是他自身的病,还是有人长期掩人耳目的给他投毒,他这几日的身体状况定是急转直下。
不过帝王终归是帝王,身子已经难受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能纹丝不动地坐着,龙袍上看不到一起褶皱。他从早上校验开始坐到现在,连杨蓟正值年轻都在垫子上不安地扭屁股,他却还是保持着他天子颜面,不急不躁地等御林军回来。
——这做皇帝看来也是件苦差事啊。
李泉也悄悄附身,用手遮着嘴巴与她说:“病入膏肓,积重难返,命不久矣。”
萧凌梦借着饮茶的机会掩了自己神色。
“是毒吧。”
李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萧凌梦疑道。
还没等李泉回复,宫人来小跑上前通禀,御林军右军正指挥使统领沈荣回来了。他不仅带了程弘业,还带上一名容貌甚美的夫人…和一口棺材。
“棺材?”李贵妃皱着眉,道:“这种晦气之物怎可带进宫里,放于九五至尊的面前?不要让他进来!”
通禀的官人则将目光投向了杨粟,并未听李贵妃的话。将李贵妃气得面色铁青。
“不必。”杨粟摆了摆手:“宣。”
当听到还有一口棺材的时候,萧凌梦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浑身逐渐发起抖来,心跳声极快,气血倒逆,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此时一双手温暖干燥,伸来握住她的手。
杨湛轻轻与她道:“没事。”
她看着四位士兵一人抬一角,端着一口薄棺材来到殿中。这口棺材大概是御林军临时去白事铺子买的,这类成品棺材都是普通人家里有人暴毙后,临时去买一口随意去葬了,不是用得什么好料子,抬起来也轻飘飘的。
只是萧凌梦还是感谢御林军不是随意装麻袋里带上来,而是特地去买一口棺材。她这几日在京中走动较多,知道程弘业住的宅子与白事铺子隔得有些距离,也是难为他们特意跑一趟。
御林军那右军正指挥使身量高壮,走上前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山,但整个人比老苟显得精明,眼神坚定地带着一队人上前行礼。
“沈荣参见陛下。”
“起来吧。”杨粟看了眼程弘业边上的秦娘子,他自是不认识大臣府中的哪个小妾,问道:“她是谁。”
沈荣起身,让士兵将两人和棺材带上来:“陛下,我们在程大人宅子内搜查时,发现陈尚书府里的贵妾秦娘子与他有暗地里私通。”
“陈尚书?”杨粟眯了眯眼:“我曾是有听说这老头娶了个青楼里的美人,年纪老迈还色心不死,就是这位?”
秦娘子一听就凄声哭喊道:“皇上明鉴啊,我今日本就在自己府中小憩,不只为何醒来却在程大人宅子中,皇上!臣妾程大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扑哧”殿中传来一声轻笑,皇后开口道:“本宫倒是第一次听说,谁能睡着睡着跑到其他人的宅子中,怎么,你府中的床还能长脚不成?”
秦娘子见皇后拿话堵她,就转而对着李贵妃方向磕头:“贵妃娘娘,臣妾真是冤枉的,臣妾是被歹人害了的!”
杨蓟嫌她哭哭啼啼太聒噪,放下杯子不耐烦道:“别人好端端的,害你做什么。”
此时此刻即便李贵妃有心想帮,想借她与皇后对立都很难。秦娘子名声本就不算好,她在陈尚书府中多年却也始终没被扶正,说是贵妾那不始终还是个妾室么,若说有异心也不无可能。
倒是杨湛气定神闲,开口道:“此事与今日之事无关,先差人去叫陈尚书来领人吧。”
沈荣示意手下去领人,士兵小跑着就出去了。
“是啊,等我家老爷来,定能为我找回清白。”秦娘子听到有人提陈尚书,好似终于找到能为她撑腰的人,也不知是对殿中的人说,还是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
看她这副模样,大概自觉并没有什么问题。萧凌梦冷哼一声。
“棺材又是怎么回事?”太子开口问道,他视线冷冷落在程弘业身上,程弘业嘴里塞着布条,浑身一哆嗦。
沈荣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纸张,递给宫人:“是个可怜人。还请陛下过目这张婚书。”
“婚书?”殿中宫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程大人不是一直自称未曾婚配么?前些日子御史大夫还给他与自己侄女说亲了呢,没想到家中还有糟糠之妻。”
边上伺候的公公机灵,赶紧接过婚书扫了一眼就上去递给杨粟。
杨粟将婚书细细看了,放下后冷声道:“程大人,你中进士后,朕可是曾问过你家中可有发妻,你说自己苦读数十载,并未执着于男女情事,这张婚书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欺君吗?”
欺君是砍头的罪。程弘业浑身抖若筛糠吓得说不出话来。
萧凌梦看着他被士兵提溜着带上殿,此时跪也跪不住的模样,心下满是厌烦,转移了视线不再看他。
重活一世,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一心一意的喜欢这种又恶毒又窝囊的男人。
当初程弘业也没说错,她确实是个见识短浅的山间野妇。
“那棺材里的尸骨,是程大人签订婚书的女子?”杨湛开口问道。
他只说婚书上的女子,是与程弘业签婚书,并不像别人那般直接说是发妻,糟糠之妻,听着好像在避讳着什么。
沈荣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程大人的模样应该是,但尸骨已经腐成一具白骨,臣也不好辨别。”
“李先生。”杨湛转过身朝李泉行了个大礼:“虽然今日是找李先生来辨别毒药,但懂医之人一通百通,还望李先生帮忙检查尸骨,是否是个年轻女子,还望李先生能为苦命人伸冤。”
李泉被他的大礼下了一大跳,慌乱间为了掩饰自己不自在,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被茶难喝到面上五官都皱在一起。
“哎,行吧行吧,真是的。”李泉走至薄棺门口,士兵们将棺盖掀开,再探手进去细细检查。
“不是!”程弘业嘴中布条已撤,他跪着朝李泉爬去:“此人是当初跟着我的一个婢女,偷了东西被我责罚,我下手太重不小心杀了她,怕被人发现所以将她埋在园圃内,跟其他人无关!”
他反应倒是不慢,听到沈荣方才说自己辨认不出尸骨,又听到杨湛请李泉摸骨辨男女,意识到此殿中无人可知这具尸骨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辨认出是女尸又能如何?将其推到自己失手错杀了一位犯错婢女身上,比杀妻埋骨的罪可小很多。
他尚未碰到李泉的衣角就被士兵扯着后领拽了回来:“安静点!”沈荣呵斥道。
程弘业满脸愤恨:“连你如今也踩在我身上了?”
文人一向看不上武将,何况论官位程弘业比沈荣还高了半级。
沈荣冷笑一声:“程大人都快没命了,还想端着你乌纱帽呢?”
两人在打嘴仗,李泉却一声不吭地在摸骨。
“嗯?”李泉的手忽然停下,面色逐渐凝重,他原本只是站着,此时扶着棺材半跪而下,双手伸进去检查。
萧凌梦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右指曾在练舞的时候骨折,是李泉替她接的骨,不知今日他是否会想起故人。
只听李泉跪在薄棺前,细细摸着尸骨的右手位置,面色罕见地显露出伤心来。
“如何了?”沈荣也忍不住催问道。
他收了手,上前跪着行了今日第一个礼,问道:“皇上,与程弘业签订婚书的那人,可是叫做殷怡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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