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陷入沉睡，意识便坠入梦中，但舒闳不一样，他没有梦，或者说他的梦是一片空白。
无边无沿的空间里，连时间流淌的痕迹都被模糊掉，每晚入睡后他只能站在其中习惯性等待苏醒。
如此生活二十多年，近期这片空白有了涟漪，一个人形逐渐凝实，能动的瞬间向他冲去，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没有时间思考，舒闳身体反应快过意念，侧身躲过喉间利刃，左手顺势钳住对方尚未收回的手腕。
一拉一扯，右臂曲起砸向人形的后心，随后将他压下，同时右腿抬起。
“喀啦！”一声骨碎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你怎么样了？”舒闳看着软榻下去的人，面上全是关切，“你还好么？”
没有得到回应。
舒闳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脊椎，手指掐住对方后脖颈，强迫他抬起一点头。
右眼的眼白上有一个黑点，跟前面解决掉的几人位置一样，不出意外来自一个组织。
“谁派你来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只……只是个……”被制住的人艰难喘息，“迷失的……闯梦者……”
闯梦者是一类人的统称，顾名思义，未经主人允许就私自闯入梦境的人，目的违法，数量庞大，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职能也细分多种。
舒闳遇到的是负责刺杀的类型，而且几个月来这是第六个特征一样的闯梦者，明显就是针对他的谋杀。
没有丝毫犹豫，舒闳双手猛地一错。
“咔嚓。”
闯梦者的头颅不自然垂落，身体停止抽搐。
舒闳低垂着眼，目光落在脚下的尸体上，原本冷漠的表情变成一种近乎神性的哀怜。
“我不愿意杀你，是你先想要我的命。”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欣赏自己的活干得挺利落，表演完悲悯后舒闳抬头，看到面前的东西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一只……鸟？”
“你才是鸟！”正前方的鸟像被戳到了痛处，急得跳脚，“你全家都是鸟！”
鸟的体型不大，通体羽毛呈灰褐色，带着暗斑，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舒闳的第一反应是荒谬，这里是他的梦，他熟悉这片空无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更知道这个地方除人类以外的其他意识根本无法进入，此刻却凭空出现了一只鸟。
“你是谁啊？”扬起一个浅笑，舒闳蹲下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看似温柔，实则心里在想怎么做才能把这家伙一击毙命，毕竟杀人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和目击者，哪怕目击者是只鸟他都不能心软。
那鸟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威胁，歪了歪小脑袋：“我叫竹唳，是只暗鸟。”
“路过打野食的。”
“打野食？”舒闳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杀人的现场，一只鸟在跟他讨论打野食？
“对啊。”竹唳扑扇了一下翅膀，“我不是吃噩梦的嘛。”
“半路遇到梦警，情急之下才进来躲躲。”
“所以你看见我杀人了。”
“不然呢？我看你在这儿给他做心肺复苏吗？”他有点嫌弃地用喙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不过你放心，我对你们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这下糟糕了，舒闳抿唇暗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这种濒临灭绝的保护物种要在自己手中少一只了。
舒闳蹬地，五指成爪抓向竹唳，后者以一个极小角度侧身躲过，一抓落空他借势旋身，鞭腿横扫而出。
竹唳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两脚兽反应这么快，急忙扑扇翅膀向上急速拔高，小身板不甚平稳晃了晃。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攻守之势易也，竹唳俯冲，速度奇快，舒闳下意识抬起手臂格挡。
啪！
小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舒闳疼的直吸气：“你这扁毛畜生力气怎么这么大！”
本来自己的梦就会放大感觉，现在倒好，手臂的痛感不到醒来是不会消了。
“说谁扁毛畜生呢？没礼貌！”竹唳调转方向，还想再给他一翅膀，可身形一滞，不受控制坠落。
舒闳看机会来了，大跨步过去，拿衣服兜住他后包了起来：“抓住了。”
“别！”竹唳声音十分微弱急促，“我很虚弱了，我很虚弱了！”
“你别杀我好不好？”
怀中的躯体已经无力挣扎，舒闳犹豫几秒拉开遮挡与之对视，竹唳的圆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好像真能流下泪一样。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给你当宠物，我能吃噩梦，你可以用我挣钱。”
话落，舒闳没有反应。
他本人就是城里最受欢迎的造梦师，无数人愿意花大价钱找他买个梦，所以他不缺钱。
竹唳见他不吃这套，将自己缩的更小：“实在不行你有没有仇人，我可以帮你复仇。”
舒闳手松了一些，他没有仇人，但最近的种种遭遇无不预示着马上有了，目前是一个个来的，但难保后面不会出现一群。
“咱们做个交易，你留下我。”竹唳还在叽叽喳喳，“我守着你的梦，再遇到闯梦者我可以……”
没让他说完，舒闳将竹唳握在手里打量，小小一个，入手是一片冰凉而柔软的羽毛。
“用不着。”
一个连自己都打不过的臭鸟又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若是当个解闷儿的宠物也未尝不可。
想着舒闳收紧手指，掌心那团温热的小东西疯狂挣扎，绒毛软得不可思议。
突然一阵痛感从虎口传来，竹唳的鸟爪抵住他的手用尽全力一蹬，舒闳感到疼痛，下意识把手甩了出去。
竹唳重伤已经没了力气，落地之后不再动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舒闳一个劲儿求饶：“别……别……”
他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写满了“我很可怜但我很有用”几个大字。
舒闳看看自己的手，虎口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三条血痕，血珠不大，但也一直涌出。
他抹掉血迹，把带血的指尖放在他鸟嘴上，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以竹唳为中心，四周蔓延了小小一片黑雾，如同平静水面荡开涟漪，不细看的话看不太出来。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诧，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并没有任何不适，但内心忍不住激荡起来。
空白梦境对于外界的一切永远保持隔离与排斥，就连他本人在其中都像一个管理员，而非参与者。
第一个闯梦者出现的时候舒闳还很惊奇，觉得多年来总算有了改变，后来他发现这些人只是得到命令，直接定位到他本人坐标才能进来。
现在出现了另一个变数，舒闳不知道是竹唳自己的原因还是暗鸟都能做到这样，但他知道，现在这只鸟他是真不能杀了。
哪怕直接消灭他是最安全的选择。
竹唳看他呆愣在那儿，用另一只没伤的翅膀往后拖身子，徒劳地想离开，舒闳的视线就跟着他挪动，紧紧追随那片异常。
这鸟跟自己的梦有联系，这个想法占据了舒闳的头脑。
二十多年的困境好像被撕开了个口子，有个臭鸟歪头歪脑探进来，打破了长久的孤独。
他抬起头，眼睛亮到竹唳以为他精神失常了。
“你说你是暗鸟？”
“对，对啊。”竹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说话都支支吾吾起来，“但暗鸟族原形是夜鹰。”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鹰。”
“我管你是什么呢，”舒闳嘴角一勾，“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说不定我心情好，就饶你一命了。”
竹唳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他有点不信这个人。
“真的。”
“我向来说到做到。”
竹唳四周看看想找一个掩体，片刻后失望地抱住自己开始讲述：“我出门觅食，第一顿饭吃的是社会性尴尬，一点也不好吃……”
舒闳耐心道：“说重点。”
竹唳说，因为近几个月高质量的噩梦越来越少，他已经饿了太久。
冒险来到高级住宅区，妄图吸收一些压力，结果被梦警扫描，飞到这附近后还没什么动作就被吸了进来。
刚要开口吃恐惧，那个闯梦者就被舒闳解决。
“其实，我进来之后感觉你这里很不寻常。”
竹唳这话让舒闳提起了兴趣：“怎么不寻常？”
“我不知道。”竹唳有点失落，“暗鸟以噩梦情感为食，在夜晚除了噩梦哪里也不能去，但我能在你这里好好待着，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舒闳叹了口气：“我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指望一只鸟能找到原因。”
“鹰。”
“好。”舒闳一个翻身，双手撑在地面坐下问道：“如果我让你活着，你能为我做什么？”
竹唳转了转眼睛：“我感觉我做不了什么。”
“因为我的存在就是对你最大的价值。”
很聪明的小东西，如果真当宠物说不定也不错，舒闳想着不自觉就问出了声：“那你还会来么？”
“你想我来么？”
长久的沉默，竹唳依旧看着他，调整了一下站姿，似乎在等待回应。
想么？舒闳问自己，他渴望改变，哪怕结果自己无法承受。
“想。”
“所以你会来么？”舒闳单手撑头看他，“天亮之后，梦境自动关闭。”
“在其中的东西都会被清理掉，我只能等你回来。”
竹唳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又感觉到了杀意，眼前的人说着只能等，实则是想看自己的反应，但凡他有一点点拒绝的情绪暴露，下一秒应该就会被捏死在这里。
“我会回来。”竹唳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我已经受伤了，飞起来太费劲。”
“还不如在你这里待着，不仅不会消耗能量，还能好好养伤。”
“所以到了你睡觉的时候，我会从现实回来。”
舒闳满意，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羽毛：“好，我等着你。”
“不过白天你在哪里啊？”
“阴影里。”竹唳将头伸到舒闳的掌心蹭蹭，“暗鸟在阴影中度过白日。”
“你可以看看自己身边的影子，说不定我会在。”
阴影啊，那有点难找。
舒闳还想再问些什么整个人突然透明起来：“我快醒了。”
“今晚见。”
话音落下，纯白梦境消失，贫民窟的一个角落里阴影加重了一块儿，竹唳抖抖身子紧贴墙根，补上没来得及说的三个字。
今晚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