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丛岩完全愣住了,一股奔涌而来的暖流和力量,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焦虑与不安,也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确定了她的心意,这一次求亲,他精心筹备,郑重其事。还说服了父亲韦大人亲自出面。
父子二人身着最正式的锦袍,怀揣着承载了韦丛岩全部心意的庚帖,踏入了相王府邸。
王府正厅,气氛庄重。
相王妃端坐上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一双秀目在扫过那叠厚厚的礼单和庚帖时,掠过一丝讶异,韦府三次登门,哪有人家这么锲而不舍,也是罕见。
王妃端着茶盏,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韦大人,韦公子,贵府心意拳拳,本妃感念。只是……”
她迟疑了下,似在寻找好的措辞,“嫣儿她年纪尚小,本妃这做母亲的,私心里总归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多承欢膝下些时日。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这席话,是婉拒的意思,不过也没将话说死,留了点回旋的余地。
韦丛岩正要以最诚挚的态度,剖白自己对宋嫣的心迹,表明自己愿意等待的决心。
就在这时,他敏锐看到,侍立在王妃身侧的一个碧衣丫鬟,趁着上前为王妃换茶的时机,眼神隐晦地与王妃交汇了下,然后退出了正厅。
韦丛岩的心,莫名地不安起来。
他按捺了下来,继续维持着恭敬聆听的姿态,眼角余光则不时瞥向门外。
厅内只余下韦父与王妃之间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约莫盏茶的功夫,还是这个碧衣丫鬟,她重新侍立回王妃身侧,接着,俯下身凑近王妃耳边,飞快低语着说了几句话。
韦丛岩看到王妃脸上的客套慢慢消失。
“韦大人,韦公子,”王妃之前的温和婉转荡然无存,只余冷淡,“适才本妃思虑再三。嫣儿年幼懵懂,性子跳脱,实在不堪匹配贵府门庭。”
“韦公子青年才俊,前程远大,切莫因儿女私情耽误了锦绣前程。这门亲事,相王府实难应允。请二位……另择佳偶吧。”她话语斩钉截铁,无半分转圜余地。
韦丛岩霎时明白,丫鬟的匆匆离去又悄悄返回,必是去请示了。
王府中,王妃地位尊崇,能让她迅速改变主意,拒绝一位朝廷重臣亲自登门提亲的人,除了相王爷,还有谁?
他早打探过,王爷今日远在京郊营场巡视。
盏茶时间能得到的请示,必是府中之人,答案呼之欲出,唯有宋嫣。
只有她的意愿,才会让王妃须臾间做出抉择。
难怪母亲会说出那番话。
被戏耍愚弄的悲愤和耻辱感袭来,令他一阵头晕目眩,以为的心意相通,她挂在嘴边的情话,都是信口雌黄,都是虚假谎言。
心底刺骨的寒,冻得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
怎么离开王府的,他全然不记得了。
巨大的打击,到底是把他撂倒了。
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人烧得昏昏沉沉,冷汗一层层地出,一时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时又像掉进了冰窟窿。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翻个身都费劲,他就瘫在锦被里,失神空洞地发呆,眼睛总是莫名就红了,眼泪顺着眼角浸湿了枕头,心口处像被一只手不停地拧,不停地揪,疼得他蜷缩起来。
对她的深情与信任,换来了身心的破碎。
母亲一句重话也没说,只是守在他床边,将温热的毛巾覆在他额头。
她沉默的照顾,眼神里的疼惜和疲惫,比骂他打他还让他难受。
父亲也只是偶尔踱到房门口,往里深深望一眼,又沉沉地叹气转身走了。
敬重的兄长,远在外地当差,也告假撇下公务赶了回来,对他良言相劝,放下齐云县主,听从家中安排,寻一位温良贤淑的女子早日成家,才是正经。
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坚守那一厢情愿的幻梦了,梦醒了,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满身的伤。
韦夫人怀着小心的试探,把沈廷尉家大小姐的小像放到他眼前,轻声说:“簌儿这孩子,性子最是温柔和顺,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韦丛岩眼眸木然地划过画像,都没看清姑娘具体长什么样,就缓慢地点了下头:“母亲,您看着办吧。”
不过才三日光景,韦夫人就雷厉风行地遣了媒人上沈府提亲议婚。
沈府那边也早有考量,两家一拍即合,议婚流程刚过纳采,就到了纳吉的环节。
宋嫣终于像是听到了风声,暗里递信求见于他,这次,他断然回绝。
随后她几次三番,言辞恳切地求见,都被他回绝。
谁知她竟胆大妄为到,私闯韦府。
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避开正门守卫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韦府深宅,寻到了他惯常独处的书房外。
彼时,韦丛岩正独坐窗边。书房内一片静寂,窗外几株老树的枝叶在沙沙作响。
他专注于眼前铺开的素白宣纸,提笔蘸墨,临摹着窗外枝头一对跳跃嬉戏的雀鸟。
“韦郎……”
“韦丛岩……”一声很轻的呼唤,幽幽地从门外传来。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过,他以为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产生了幻听,没有作理。
“韦丛岩?你在里面吗?”
而后,是压低的叩门声——“笃、笃笃”。
韦丛岩握着笔的手一僵,笔锋微颤。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望向门口,眼中满是吃惊,这不是幻觉。
门外的人再次低声开口:“我能进来么?”
“等下!”这两个字,韦丛岩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声音还有些慌乱。
话落,他眸光迅速地掠过书房各处。
目之所及处,他感到一丝庆幸,还好,还好前几日母亲来探望时,见他精神萎靡,又见墙壁上还悬着宋嫣的画像,不由分说,已拿去庭院里一把火烧了。
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又落在了书案一角,那里斜放着一个锦囊画筒。
里面装的,是他画的宋嫣幼时在花房的画像。这幅画像,他舍不得毁。
韦丛岩抓起那卷画筒,然后,飞快地环顾四周,将其胡乱塞进了书架底层不起眼的角落,用几本厚重的典籍严严实实地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凌乱的心绪,整理了下衣襟,才上前去开门。
韦丛岩打开木门,临槛而立。
门外的夕阳勾勒出他过于清瘦的轮廓,仅几日不见,他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向来俊美无铸的面上,脸颊深陷,唇色寡淡,眼下青黑,整个人透着挥之不去的病态。
宋嫣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她眼眸里写满了诧异,快步上前,十分关切地询问:“韦丛岩?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怎么几日不见,就这幅模样。”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衣袖以示安慰。
韦丛岩视线落在她脸上,他对她了解至深,能读懂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她眼中的关心与担忧,真真切切,并非做戏。
然,这份迟来的真切,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沉默着,身上有着从里到外的寒意,眼神漠然地从她脸上移开。
前脚她刚说出那些虚伪的情话,后脚就向王妃递消息回拒他的求亲。
三次求亲三次被拒,他韦丛岩纵是情深似海,也没有这么下贱,上赶着去遭人折辱作践。
他的冷淡不语,宋嫣也没有计较,只是又焦急热切地询问:“韦丛岩,我听说,你府上正与沈家议亲,可是真的?”她紧紧地凝视着他,直奔她来此的重点。
见她这副失了方寸急得有些慌神的模样,韦丛岩心底又生出疑惑,开始有些不明她的意图。
她不是不在意他的吗,为何还要做出这般情急的姿态。
是怕他真娶了别人,少了个可供她戏耍的玩物?这念头一闪,心底的寒意更深。
他嘴里只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是。”
“那你呢,你也,愿意?”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韦丛岩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对着她冷漠地点了点头。
宋嫣的脸色立马白了几分,然后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无神地望着他。
韦丛岩见过她太多的样子,张扬时如灼灼骄阳,明媚得不可方物;
轻佻时如狡黠狐狸,衔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温柔时如春风拂柳,即便那温柔里掺杂着几分做作……
唯独未见过,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娇俏的脸庞上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
韦丛岩对她是该恨的,也该怒的,可她一脸悲怆的样子,还是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令他自己都唾弃的触动和……不忍。
心绪被她搅动,让他更加烦躁,他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青石板上,冷冷讽刺道:“我韦府议亲下聘,是阖府上下的大事,更是我韦丛岩的私事。”
“敢问宋姑娘,”他故意加重这个疏离的称呼,“此事与你何干?值得你这样劳师动众,不顾体统规矩,私闯我府邸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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