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嫣眼里积聚起水光,喃喃轻语:“韦公子难道忘记自己答应过别人的事了么。”
“呵。”一声嗤笑从他唇边逸出,“如果宋姑娘指的是那个满嘴谎言,惯会虚情假意,将他人真心踩在脚下肆意戏弄的‘别人’,那我还真是忘了。”
“满嘴谎言?”宋嫣惊愕地抬起头,水亮的眸子里很是困惑和受伤,“什么满嘴谎言?我哪有……”
“够了,宋嫣!”韦丛岩厉声打断她,积压已久的怨愤再也无法遏制,“我是答应过你,你呢?又是怎么做的。”
“我亲自去王府恳求王妃,求她应允我们的亲事。”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结果,不就是你在背后递了消息,亲口拒绝了这门亲事?如今你跑到这里来,指责我忘记承诺?”
宋嫣像是被重锤击中,她望着他,几次试图开口,都被哽住。
“韦丛岩,你信我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艰难开口想澄清什么。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对你说过谎话,不能与你成亲这件事……不,应该说是,”她沉默了片刻,“我不能与任何一个人成亲。”
韦丛岩眼中的气愤一瞬凝滞,被震惊和不解取代。
“我真的,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苦衷,不是托词,我、我有隐疾,在三十岁前,真的不能嫁人。”她越说越悲伤。
她抬起黯淡的眸子,里面有懊悔,“原来那日在茶楼,你拐弯抹角地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次求亲探我口风?”
“可惜我没能领悟你的真意。否则我一定劝阻你,不让你陷入这种境地。”
“因你答应过我,会暂时放下成亲之念。所以我没往你会突然提亲这处想,只以为你是在忧思顾虑。”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自责。
她的脸上没有闪躲,没有虚伪的矫饰,眼神坦荡而哀伤。
韦丛岩这次又看懂了,她没有撒谎。
至少在这一刻,关于她的苦衷,她的情话,她的承诺,她没有撒谎。
“韦丛岩,你还愿信我一次么。”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眼神异常的灼人。
“我宋嫣,在此立誓,三十岁前,绝不嫁人。也望你,丛岩,请你暂时不要娶亲,好么?”她眼中有着很深的祈求,以及很重的诚意。
韦丛岩的心防,在一连串的冲击,和她灼热而坦诚的注视下,终于,无可挽回地松动了。
他看着她,这个让他愤怨至极,又……爱入骨髓的女子。忽觉此生,怕是早已注定,该栽在她身上。
他望了她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到三十岁。”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而执着:“只是宋嫣,你需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那么多男子纠缠不清。”
红绡阁的雅间里,燃着青楼常用来撩拨**的熏香。
初闻时气味清雅,没有多浓烈,待得久了,甜腻的馥郁香气就会一点点钻入鼻间。
韦丛岩的身影笼着宋嫣,手指抚着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滑过脸颊时引来了轻微的痒感。
“宋嫣,我该拿你怎么办。”韦丛岩这句话,轻得像叹息,但沉甸甸地落在了宋嫣心上。
长久以来,宋嫣一直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视作纸片人,NPC。
她只是个旁观者,任务执行者,行走其间。
她最大的情绪波动,只来源于两处:男主死亡,或是男主贞操丧失。它们一旦发生,等待她的是万劫不复,是灵魂湮灭。
为了自保,为了完成任务赶紧脱身,她可以自私地利用一切,包括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情。
然而,韦丛岩的这声叹息,让她冰冷的认知,开始动摇。
眼前这个人,规矩得有些颠覆她对常人的认知,但凡他稍微多点心眼儿,她都能再对他狠狠心。
宋嫣有时也不太理解,这是不是女主对男主特有的光环在作祟。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他明明瞧着也是精明能干之人,怎么一旦面对她,就失去了判断力,智商说溜就溜。
自己做了过分之事,只需流露出一点低落难过,不论他先前表现得有多么冷漠强硬,他都会为她软化退让。
平日与她相处,更是一副“好好好都依你”的忠犬模式。
宋嫣毫不怀疑,她要是敢在他面前挤两滴泪,他心都得掏出来为她奉上。
为了守她这么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居然还真的不惜一切。
潜伏在韦府的手下回报,为了抗拒韦夫人安排的婚事,他数日绝食,长跪祠堂,用尽种种自伤的方式表达不从。
但每回相见,他只字不提自己的这些付出,面对她只是从容温和,将苦楚潜藏心底,很标准的坚贞不屈苦情男主。
她救完疑似男主回来,引发猜疑时,他要的也不是什么她很正当的解释,好像只要她去哄他两句,他就能够心满意足。
他对她只有很深的真情,只有包容退让妥协。
让她在一次次的自私中,不禁有了动容。
王妃杜筠,对她没有保留的关切与疼惜,也让她无法轻易忽视。
在这个世界里多停留一分钟,她就多了一分感情的羁绊。
或许他们最初只是“纸片人”。
但现在,他们有血有肉、有悲有喜、会爱会恨,这样真实鲜活地站在她眼前。
韦丛岩手指的温度,和这声叹息中的无力与深情,都这么真实。
他会因为她的违约而心碎,会因为她的自私而悲伤,也许以后,还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痛苦。
他们于她不应该再是纸页上的符号,不应该再是书里的某个角色,她,也不该再一直无动于衷。
“韦丛岩,我放你自由。”宋嫣深埋着头,低声说的话没有什么情绪。
“是我,违诺在先,人品有失,还赶来约束你。”她的声音很轻,沉默了下,像在寻找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自己,最终唇间吐出,“真是卑劣自私啊。”
他抚着她发丝的手指,蓦地僵住。
宋嫣慢慢抬起头,平静的脸上有种释然与柔和,“丛岩,你今后嫁娶随意,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全凭你的心意,不必再顾虑我那个虚妄的承诺。”
韦丛岩的手,彻底从她发间滑落,垂在身侧。
他没有立刻说话,深邃的眼眸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发出一声呵笑:“大张旗鼓地来红绡阁,扰了我的兴致,就是为了,跑来跟我说这些?”
他微一偏头,眼神冷若冰霜:“那宋嫣,你真是有些卑劣。”
韦丛岩不再看她,他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向后一拉,身体借力旋出,动作利落得掀起了衣角翻飞。
在离开前,他倏然回头,最后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幽怨而深重。
仅一瞬,他又决绝地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相王府云岚轩内,晨光熹微。
贴身丫鬟满枝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她挽着袖子,用鸡毛掸子擦过高几书架还有窗棂缝隙里的灰尘。
她边干活,边不忘提醒宋嫣:“县主,您可别忘了,今儿个就是太后娘娘上次派人来请赴宴的日子。”
宋嫣坐在梳妆台前,随意披了件素纱外衫,长发凌乱地垂在肩后,刚起床不久,她还没完全醒透,无精打采地唔嗯了一声。
她从妆匣里捡起支赤金凤钗,转着翻看了两下,又兴致缺缺地放下。
“满枝,”她唤道,声音有些微哑,“过来替我梳头吧。”
“好的,县主。”满枝立刻放下掸子,净了手,快步走到宋嫣身后,拿起犀角梳,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梳理起主子那如瀑的青丝。
片刻,宋嫣焕然一新。
满枝的手艺很好,梳了个时下京中流行的飞仙髻,不失贵气,又有少女的灵动。
几缕碎发修饰了脸型,还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发髻间点缀着几支珠花和一支步摇,随着她头晃动,流苏也跟着好看地颤动。
镜中的女子,一扫之前的颓靡,端的是明媚娇俏,顾盼生辉。
宋嫣对着镜子里的脸,笑了笑,带着点客观的欣赏,“这张脸,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呢。”
她伸出指尖,轻点了点镜面里光洁的额头,“稍微装扮下,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嗯,赏心悦目。”
她站起身,由满枝服侍着换上一身适合入宫赴宴的烟霞色云锦宫装。
永宁宫的东堂内,熏着袅袅的沉檀香,一室布置清雅又不失皇家气度。
太后今日只是设的简单家宴,故而并未广邀六宫,只点了几个素日里与她关系亲近,性情也相对和顺的妃嫔前来作陪。
少了后宫里那些争奇斗艳,各怀心思的妃嫔,殿内气氛就显得融洽和谐许多。
几位身着妆扮素雅的妃嫔围坐在太后下首,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在座皆是长辈,雍容沉静的韦太妃,明艳灵动的姜才人,以及眉眼含笑温婉持重的韦淑妃……
唯三的小辈,即端坐一侧略显拘谨的太子妃柳先睢,清冷端庄的三公主宋时微,以及奉召而来的宋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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