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核心区域的死寂,仿佛有重量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所有幸存队员的目光,都难以控制地聚焦在那个倚靠着冰冷石柱、微微喘息着的清瘦身影上。
林栖。这个被他们一度轻视、甚至暗中排挤的“Beta”顾问,刚才所展现出的力量,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那不是Alpha蛮横的信息素碾压,也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异能,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仿佛直接作用于世界本源规则的力量。无声无息间,碾压强大的能量生物,轻描淡写地,指出了连最精密仪器都无法探测的屏障弱点。
林栖没有理会那些掺杂着震惊、敬畏、探究,甚至是一丝恐惧的目光。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体内,精神力如同被撕裂的绸缎,传来一阵阵空虚的抽痛。刚才那看似游刃有余的爆发,对他本就布满裂纹的精神图景而言,不亚于一次雪上加霜的冲击。
一股熟悉的、阴暗的潮水,伴随着这剧痛,再次从心底最深处漫涌上来。那是战后一直如影随形的自我毁灭冲动——如果……如果刚才再多用一分力,任由那狂暴的精神力彻底冲垮堤坝,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日夜不休的噩梦纠缠,结束这仿佛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任何一个世界的漂泊感,结束这具身体和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尖锐的刺痛感像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那诱人沉沦的黑暗念头。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还有未尽之事,还有……那个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了解的、关于身后那个男人的执念。
傅云臻是第一个打破这诡异寂静的人。他快步上前,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被严肃和专业取代。“林栖,感觉怎么样?精神力透支非同小可,让我检查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伸手便要去搭林栖的手腕,一股温和的、带着治愈倾向的Alpha信息素,伴随着探查的能量悄然探出。
林栖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抬起眼,眸子里刚才那碾压一切的锐利光芒已然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层薄冰般的疏离防御:“我没事,傅医生。只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下就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拒绝。
傅云臻的手僵在半空,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栖过于苍白的脸,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强撑起来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平静。他了然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小家伙,强行压抑和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是饮鸩止渴。”
林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他没有回应,只是倔强地偏过头,避开了傅云臻那过于洞察的目光。这个医生,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就在这时,一片更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季寒烛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躯带着刚从激战中褪去的煞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缠绕住林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你隐藏了实力。”季寒烛开口,声音比万年寒冰更冷,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审度,“那种力量,绝非普通Beta所能拥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一次,语气中的探究和凝重远胜从前。
林栖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如古井、此刻却翻涌着暗流的眼眸。他没有直接回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与淡淡嘲弄的脆弱表情,嘴角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将军,这个问题,您似乎问过很多次了。” 他轻轻喘息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带着些许委屈,又暗含钩子的语调说道:“我也希望我只是个普通的、运气好点的Beta。但似乎,命运总喜欢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而我的这点‘特殊’……”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极轻极快地扫过季寒烛紧抿的薄唇,和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声音愈发轻软,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不正是将军您,在最初……最‘亲密’的时候,就‘亲自’验证过的吗?如果不是您的那次‘确认’,或许我现在,还可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战斗人员,而不是一个顾问!”
这番话,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混合着细小的冰刺,精准地搔刮在季寒烛的心尖,同时又刺中了他内心关于“遗忘”和“失控”的那处隐痛。他将林栖被迫卷入这一切的根源,轻巧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抛回给了季寒烛本人。
季寒烛呼吸一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林栖那副看似无辜受害、实则步步为营的姿态,一股混杂着怒火、愧疚、以及强烈被吸引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绞紧了他的心脏。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威严和冷硬,在这个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Beta面前,都像是砸在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被对方那若有若无的牵引力,搅得方寸大乱。
“……继续任务。”季寒烛最终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移了话题,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转身走向中央那颗光芒略显黯淡的菱形水晶,声音恢复了冷硬,“采集剩余样本,记录所有符文细节,十分钟后撤离!”
接下来的撤离路程,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而紧绷。林栖依旧履行着顾问的职责,他的感知依旧精准得可怕,总能提前预警拐角处潜藏的能量漩涡,或者指出某条看似死路实则隐藏的通道。但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在下滑。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像个死人,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会抬起手,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或是借着整理袖口、调整背包带子的间隙,那修剪得干净的指甲,会看似不经意地、却带着一股狠劲,在手臂内侧那片隐秘的肌肤上,用力划过。一下,又一下。留下几道短暂浮现、又缓缓消退的红色划痕。
那是一种无声的自我惩罚,也是一种对抗内部崩溃的、病态的镇定方式。
这些小动作自以为隐蔽,却全数落入了始终分神留意着他的季寒烛眼中。季寒烛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能量武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到林栖指尖用力到失去血色,看到那细微的、近乎自虐般的行为,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揪痛感,如同野火般蔓延。他想冲过去,攥住那只不断伤害自己的手,想厉声质问他在干什么,想……想将那人身上所有不安和痛苦的气息都驱散。
可他以什么立场?一个失控标记了他又将他遗忘的上司?一个需要他能力却又怀疑他身份的指挥官?
在一次需要通过一段被扭曲能量场干扰、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力才能稳定通过的悬空能量桥时,林栖的脚步明显虚浮了一下,身体晃了晃,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那危险的桥上跌落。
“小心!”季寒烛的低喝声几乎与他的动作同步。他猛地跨前一步,结实的手臂如同最可靠的护栏,牢牢地圈住了林栖纤细的腰肢,将他整个人带离了危险边缘,紧紧固定在自己身侧。
瞬间的贴近,让两人都僵住了。
林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胸膛传来的、如同烙铁般滚烫的体温,以及那强健有力的、略显急促的心跳。浓郁而纯净的栀子花香,因为主人的情绪波动,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形的网,将他包裹。他没有立刻挣扎,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身体软软地向后靠去,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了身后的男人,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颤抖的喟叹,尾音像带着小钩子,挠人心肝:“这鬼地方的能量场……搅得我头好晕……站不稳了……”
那声音里透出的软弱和依赖,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疏离冷静形成巨大反差,像是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在季寒烛的心湖炸开。
季寒烛的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林栖后背单薄衣衫下传来的体温,和那截腰肢不可思议的柔韧与纤细,透过掌心疯狂地传递过来。他应该立刻松手,保持该死的、安全的距离。但怀中这具身体传递出的脆弱感,和那一声仿佛无意识的抱怨,像是最精准的密钥,打开了他心底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将林栖半抱在怀里,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滑出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意味:“跟紧我,别乱看。”
这近乎呵护的举动,以及季寒烛那明显放柔的语气,让旁边的傅云臻看得眼角微挑,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玩味笑容。
而林栖,在季寒烛看不到的角度,那苍白的唇边,极快、极隐秘地掠过一丝得逞般的弧度,像一只成功诱捕了猎物的小狐狸。但很快,那弧度便消失了。在季寒烛的助力下,他“勉强”稳住了身形,安全通过能量桥。在双脚踏实地面的瞬间,他便如同被烫到一般,不着痕迹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那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疏离:“多谢将军。”
这种收放自如的若即若离,时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需要他全力呵护;时而又冷静地划清界限,将他推远。这种矛盾,像是最精巧的鱼线,一次次抛投,一次次收放,将季寒烛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搅得天翻地覆,越缠越紧,无处可逃。
撤离的路程有惊无险。回到庞大而冰冷的星舰上,林栖以“精神透支,需要深度休息”为由,婉拒了傅云臻进一步的检查,直接回到了分配给他的那间狭小却独立的舱室。
舱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林栖脸上那强撑的平静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空洞感。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脑海中,战友临终前的呐喊、精神图景碎裂的剧痛、家族那些人贪婪冰冷的嘴脸、季寒烛时而灼热时而冷漠的眼神……无数画面和声音交织盘旋,如同万蚁噬心。那种想要毁灭什么、尤其是毁灭自己的冲动,再次凶猛地涌了上来,比之前在遗迹中更加清晰,更加诱人。
他颤抖地伸出手,看着自己修长却苍白的手指。这双手,曾经编织过笼罩战场的精神网络,安抚过狂暴的哨兵,如今,却只能用来在无人看到的角落,用疼痛来确认自身的存在,来对抗那无边的虚无和负罪感。
指甲,再次用力地掐进了手臂内侧,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狠。锐利的疼痛传来,带来一种扭曲的、短暂的清醒和掌控感。一道明显的血痕缓缓渗出血珠。
就在这时,舱门处传来了清晰的、带着某种急迫的敲门声。
是季寒烛。
林栖没有回应,他甚至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在空气中。
门外的季寒烛等了片刻,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不再犹豫,直接动用最高权限,“嘀”的一声,强行开启了舱门。
舱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季寒烛锐利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身影。
林栖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想从那上面汲取一点清醒。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颗痛苦跳动的心脏挖出来。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而在那苍白的手臂内侧,一道新鲜的、刺目的血痕,正缓缓沁出殷红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惊心。
他似乎在极力对抗着某种内部席卷而来的风暴,唇瓣被咬得惨白甚至渗出血丝,呼吸破碎而急促,周身逸散出的精神力不再是之前的强大磅礴,而是充满了绝望、自我厌弃和濒临崩溃的混乱波动。
眼前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季寒烛所有的冷静自持和理智防线。
“林栖!”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心痛,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几个大步便跨了过去,猛地蹲下身,几乎是粗暴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一把抓住了林栖那只还在伤害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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