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基地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恐慌和猜疑的漩涡。
官方消息被季寒烛以“涉及军事机密，正在调查”为由强行压下，但贵族圈子自有其隐秘的传播渠道，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早已不胫而走。有人猜测是涅槃会的报复，有人怀疑是政治暗杀，甚至有人将隐晦的目光投向了刚刚与凯尔发生过冲突的林栖。
训练被迫中止，基地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栖回到临时宿舍，反锁了门。
窗外天色渐暗，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墨色吞没。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那只戴着镣铐的手无力地搭在膝头。
凯尔的死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青紫的面孔和破碎的精神图景，像极了……他记忆中某些被精神力强行摧毁的场面。是涅槃会惯用的手法？还是……有其他势力插手？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但精神图景深处因镣铐干扰和旧伤未愈而传来的隐痛，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不安，让他无法平静。
季寒烛匆匆离去时那冷峻到极点的侧脸，也在他眼前反复闪现。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夜深人静，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基地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寂静。
林栖和衣躺在窄小的床上，并未真正入睡，只是处于一种浅眠的警戒状态。
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当门锁传来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时，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全身肌肉悄然绷紧，精神力如同蛛网般无声蔓延开来。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是季寒烛。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门口，深邃的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床上的林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几乎要凝出实质的审视。
林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仍在沉睡。
他能感觉到季寒烛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身体，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的意味，最终停留在他戴着镣铐的手腕和看似平静的睡颜上。
季寒烛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林栖几乎要以为他只是一尊雕像。
然后，他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一步步地靠近床边，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在床边停下，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带着清冽的栀子花香，拂过林栖的脸颊。
他在检查。检查他是否真的睡着，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任何可疑的能量残留或伤痕，检查……他是否与凯尔的死有关。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林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果然……在怀疑他。
就在季寒烛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皮肤、试图感知更细微精神波动的刹那……
林栖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星，没有一丝睡意，只有冰冷的、几乎要凝结成霜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
“检查够了吗？季将军。”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还是说，你需要把我绑到审讯室里，用上那些军部的‘专业’设备，才能确定我是不是杀了你那位宝贝贵族的凶手？”
季寒烛的动作骤然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与林栖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狠狠相撞。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被抓包的无措，但迅速被更深沉的冷硬覆盖。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极具压迫感的俯身姿势，紧紧盯着林栖，声音低沉而沙哑：“凯尔死于高强度、精准的精神冲击，现场没有外来痕迹。”
他没有直接质问，但话语里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能够施展这种程度精神攻击，又能不留痕迹的人，在整个基地，甚至整个帝国，林栖的嫌疑都排在前列。
林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和悲凉。他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过大，额头几乎撞上季寒烛的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呼吸可闻，充满了火药味。
“所以呢？”林栖仰头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带着淬了毒般的嘲讽，“就因为我让他出了丑，然后他就恰好死了，所以我就一定是凶手？季寒烛，你的逻辑是跟你的信息素一样，只会直来直往吗？！”
他用力挥开季寒烛还僵在半空的手，手腕上的镣铐发出冰冷的撞击声：“我要是真想杀他，在训练场上就能让他死得无声无息，何必多此一举，等着你来怀疑我？！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林栖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手段下作的疯子？！”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受伤。他以为……至少季寒烛会有所不同。
季寒烛被他激烈的反应和话语刺得心脏一缩。
看着林栖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股因案件而起的焦躁和怀疑，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心疼和懊悔的情绪淹没。
他知道自己的试探伤到了他，而这种认知让他比面对任何强敌都更加无措。
“我不是……”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不是什么？！”林栖却不给他机会，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与季寒烛对峙着，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幼兽，“不是来怀疑我的？那你深更半夜像做贼一样摸进我房间是干什么？慰问吗？用你那双审犯人的眼睛？！”
他越说越激动，连日来的压力、委屈、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季寒烛的胸膛，仰着头，眼神凶狠，却又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季寒烛，我告诉你，我就算要报复，也会光明正大地来！这种藏头露尾的伎俩，我嫌脏！”
他的气息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温热的呼吸混杂着淡淡的、属于他自身的清冽气息，喷洒在季寒烛的颈间。
那副镣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冰冷的金属边缘偶尔蹭过季寒烛的手臂。
季寒烛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那双燃着怒火却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听着他带着哭腔的控诉，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一把扣住了林栖的后颈，将他狠狠地按向自己！
“唔！”林栖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季寒烛坚实滚烫的怀抱里，鼻尖充斥着那浓郁而令人安心的栀子花香，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戛然而止。
季寒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他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背脊，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林栖的发顶，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如同擂鼓，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林栖的耳中。
“闭嘴！”季寒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失控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怀疑你！”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林栖揉碎在自己怀里，声音低沉而压抑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最郑重的宣告：“我进来……只是想确认你没事！”
“凯尔的死不简单……背后的水很深！我怕……怕他们下一个目标是你！” 他终于将心底最深的担忧吼了出来，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和恐惧，“我怕我护不住你！林栖！你明白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林栖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懵了。
季寒烛灼热的体温，强劲的心跳，以及那带着颤抖的、几乎是吼出来的担忧，像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愤怒和防御。那坚硬的外壳出现了裂痕，露出了里面柔软而不知所措的内核。
他……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林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原本抵在季寒烛胸前想要推开他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力道，变成了轻轻抓住他衣襟的姿态。
房间里陷入了另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两人交织的、略显凌乱的呼吸声，以及那无法忽视的、过于亲密和暧昧的拥抱姿势。
月光不知何时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户，悄然洒落进来，恰好勾勒出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纠缠的剪影。林栖能清晰地感觉到季寒烛怀抱的温暖和力量，能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为自己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发烫。
“……放开。”他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低得像蚊蚋，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嫌弃的软弱。
季寒烛没有立刻松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开，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他低下头，灼热的唇几乎要贴上林栖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不准再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他的气息拂过林栖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林栖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点鼻音的、含糊的：“……要你管。”
这近乎撒娇的语气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季寒烛喉结滚动，看着怀中人泛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更深的渴望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遵循着本能，缓缓低下头，目标似乎是那近在咫尺的、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就在两人的呼吸即将交融的瞬间……
“报告！” 门外突然传来副官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旖旎而危险的氛围，“将军！紧急军情！奥卡斯上将急令，请您立刻前往指挥部！”
季寒烛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的迷离瞬间被锐利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松开了林栖。
骤然失去那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林栖竟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虚和……冷意。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别开了脸，不敢去看季寒烛此刻的表情。
季寒烛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褪的情动，有深沉的担忧，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林栖的脸颊，但最终只是替他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待在房间里，锁好门。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决绝而挺拔。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栖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季寒烛的栀子花香和他灼热的体温。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发烫的耳垂，又摸了摸刚刚被紧紧拥抱过的腰背，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刚才……差一点……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念头，但季寒烛那句“我怕我护不住你”和那双充满了担忧与……某种他不敢深究情感的眼睛，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月光静静地洒满房间，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之前的愤怒和猜忌似乎在这场激烈的冲突与意外的亲密中悄然变质，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纠葛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滋生、蔓延。
而门外，未知的紧急军情和凯尔之死背后的阴谋，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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