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学城和生日宴
九月初的大学城，暑气未消。
林摇光站在T大学生宿舍区和活动中心前的小广场上，怀里抱着一叠传单，地上用瓦楞纸箱盛着印满logo的塑料扇，正面写的突出的几个大字“外卖进校园”，左下方印着学校社群的二维码。
“同学，XX外卖现在可以进学校了”。
“扫码进社群，可以领小礼品”。
她的声音逐渐干涩，像被太阳晒透的沙子。大多数学生匆匆走过。偶尔有人接过传单，没走几步就随手扔进垃圾桶。
地推这活，她做了整整一个夏天。从毕业那天起，她就明白自己不能再向家里要一分钱。高考成绩平庸，不足以敲开大学校门，而那个不务正业的父亲，早已将她视为负担。
“又被拒绝了？这天太热了，分校人又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摇光转头，看见陈屿倚在校门栏杆上，一头凌乱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棕色的光泽，oversize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街头艺术家而非学生。
“你怎么来了？”林摇光不自觉地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别到耳后。
看到陈屿这幅打扮，倒是嗤嗤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是很明媚的。
“陈设计师，还真是在用生命践行“艺术”。
陈屿晃了晃手中的冰咖啡。
“你喜欢的拿铁”。说着把杯壁直接贴在了林摇光带着阳光炙烤温度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但随后很随手的接过了咖啡。
“本小姐这是救星降临，你还在打趣我”。陈屿戏精附体就开始抽抽搭搭的演了起来，颇有被林摇光骗财骗身的失足少女哀怨模样，如果不是她这一身的行头都不想什么正经人，林摇光已经在计算去保卫处的风险了。
林摇光抿了一口咖啡，苦涩中带着甜味。“哦，那救星打算如何拯救你面前，发不完传单，完不成KPI的美少女？”
“你也是够拼的，来T大的郊区分校来发小传单”。
“还好遇上本小姐这种新时代的活雷锋了，刚好T大分校学生会的人跟我熟，打个招呼，让你在他们招新处旁边整个摊位。”
“比在这儿被当透明人强多了。”陈屿挑眉。
“他们缺志愿者换班守摊，你需要一个平台推广，互惠互利嘛”。陈屿耸肩，为她的聪明机智洋洋得意。
社会让林摇光明白了，动画里看着不靠谱的大人，到危机关头会靠谱的大人大概率是不存在的，但陈屿难得是看着不靠谱，实际靠谱的大人。
“陈屿，你真是我的“超人”。她忍不住夸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上次不是帮我解决了那个难缠的客户吗？咱都这么好的姐们了，免费当你一次“超人”，有何不可。”
那是两周前的事。陈屿接了个设计私活，客户反复修改了十几次还不满意，林摇光偶然看到，几句话就指出了问题所在——不是设计不好，而是客户真正需要的根本不是最初要求的那样。她重新梳理需求，帮陈屿通宵改了一稿，果然通过了。
直觉的敏感是一种天赋，陈屿觉得林摇光意外有这种天赋，比如说她干地推的提成也比一般的人多。
“那只是小事。”林摇光说。
“对我可是大事。”陈屿站直身子，“走吧，带你去见见那帮学生会的小朋友。”
有了学生会的默许，林摇光的推广顺利了许多。不到两小时，传单就发出去大半。她盘算着今天的提成，足够支付下周的房租还有余。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她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在哪？”电话那头的男声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T大分校，有兼职。”
“晚上七点，锦绣山庄。我生日，打扮好看点。”
林摇光握紧手机，“我今天很累，能不能——”
“不能。”对方打断她，“司机六点半在校门口接你。记得穿我送的那条蓝裙子。”
电话挂断了。林摇光站在原地。
“那位爷召唤你了？”陈屿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嗯。”
“你说你，干嘛非要跟他纠缠不清？又不是真的和他有什么。”
“我需要钱，他需要个花瓶女友挡桃花，各取所需。”林摇光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陈屿摇头“随你吧。不过今晚需要救援的话，随时打电话，你看你啊，还真是矛盾，真想转轻松钱，就老老实实当他那种二代的金丝雀呗，在郊外的大别野舒舒服服吹着风，姐们又不会因此看轻你，你也不是在乎那点世俗眼光的人，何苦在这做地推兼职，烈日炎炎把小脸蛋都要晒伤咯。”
陈屿的关心，她一向是了然的，对于林摇光被顾清宇包养的事情，她知道后也只是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要是她受了委屈，随时给她打电话，她的中国功夫也不是吃素的，破门而入英雄救美，也不是不不可以，说完就摆出了一个白鹤亮翅的招式，把林摇光笑的直不起腰。她眼含泪花的说了句“谢谢。”
她忘记了，她是怎么回答陈屿的，好像是说。
“顾清宇，才不会认真看上她，花瓶有花瓶的自觉。”她从和顾清宇初见时，就从那个男人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在透过她想念另外的人。
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林摇光已经换上水蓝色的礼服，裁完美贴合她的身材，颜色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这是顾清宇送她的礼物之一，标签上的价格足以抵她一年的房租。
六点半的夕阳把她水蓝色的裙摆染得一片滚烫，像某种无声的诅咒。司机为她开门，车内冷气开得很足。林摇光靠在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锦绣山庄顶层。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属于京城的喧嚣灯火，只余下水晶吊灯过分明亮的光线，将顾清宇这套顶层复式公寓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漂浮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微醺气息，还有那些摆盘精致却早已失温的食物散发出的冰冷香气。
水晶棱面的折射将光线分割成稀碎的光斑，切割着所有自以为是的体面。
林摇光待在角落一隅的沙发上，尽量将身躯同身后的丝绒沙发融为一体，恨不得将自己也变成一件沉没在阴影里的，没有生命的家具。
真是奇怪，这里的每个人咀嚼起来时都没有声音，吞咽的时候也没有。
齿尖碾过一抹冰冷的鱼子酱，那昂贵的咸腥在口中化开，咽下的每一颗，都仿佛混合着她被细细碾碎的自尊。
杯壁上晃动的金色液体，倒映出她刻意描画过、却略显僵硬的眉眼。水蓝色小礼服裙，剪裁极好，勾勒出她年轻纤细的腰肢。
海一样的颜色是苏沉月最喜欢的颜色，眉尾上翘的弧度像她，眼尾的小痣像她……
她都知道的。
她知道自己今天存在的意义——3分像苏沉月，那个活在顾清宇和他那个圈层言语缝隙里的、遥远的白月光。
“摇光，发什么呆呢？”顾清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酒液浸润过的闲适笑意，轻易穿透了靡靡的背景音乐和虚伪的寒暄。
“望舒到底来不来？”不远处，寿星顾清宇第不知多少次瞥向入口，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加掩饰的期待。
他身着勃艮第红手工西装，像一头慵懒餍足的豹，皮毛华丽，举止看似随意，但若你以为他是可亲近的花猫而贸然伸手，他随时便会暴起，亮出森白的利齿，用行动告诉你他骨子里是凶悍的美洲豹。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收放自如的“可控的张扬”。
今晚的寿星主角穿透背景音乐和人声，踱步过来，西装驳领上那枚硬冷的袖扣，白金色的，反着光，像一只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冷漠地旁观着林摇光无处可藏的难堪。
顾清宇自然熟稔地揽住她的肩膀，一股混合着古龙水和酒气的味道笼罩下来。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来来来，别躲清静，跟小张总喝一杯，人刚还夸你气质特别，沉静如水。”他语气亲昵，却字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被称作小张总的青年男人端着酒杯，脸上堆着世故的调笑，眼神在她脸上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估量。林摇光胃里一阵翻搅，几乎是本能地抗拒。
“她不是在卖笑……”这辩白在她心里微弱地响了一下，随即被碾碎。
他付钱，买的不就是她这副安静的、像旧影子的样子，当一个蒙尘在角落里的花瓶吗？
只不过此时，这花瓶被推到了台前，被迫承接这些黏腻的带着窥探的目光。
这就是代价，林摇光。
用这点皮相上的相似，换一个暂时脱离泥潭、不用再被砸门催租的喘息之地。
很公平，不是吗？没什么好矫情的。
“顾少好眼光。”小张总呵呵笑着，酒杯已经不容拒绝地递到了林摇光面前，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溢出一丝玩味：“林小姐，赏脸？”
那目光好似已经给她这件“高仿赝品”估好了一个轻蔑的价码。
顾清宇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加力，带着催促的意味。周围几道目光也饶有兴味地投了过来，像在观赏一场即兴的余兴节目。林摇光指尖冰凉，喉咙发紧，那杯香槟沉甸甸的，像灌了铅。她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弯出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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