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咖啡色水域的茶叶与水蓝色小鱼
林摇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杯脚,一名身着黑色西装、举止干练的助理步履匆匆但不失沉稳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顾清宇身边。
他微微侧身,用只有顾清宇和就近人能勉强听到的音量,低声地说:“顾少,望舒小姐到了。”
“望舒小姐”。
这个称谓像一道无声闪电,划开了靡靡空气。
顾清宇脸上的闲适笑意瞬间收敛,甚至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喜,揽着林摇光肩膀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而一旁的小张总脸上的调笑也僵住了那么片刻,举着的酒杯微微地放下。
林摇光几不可察地缓了口气。
沈望舒。
林摇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顾清宇的发小,天才少女,一个常被他挂在嘴边,却与她所在世界截然不同的名字。是顾清宇、苏沉月他们那个大院里真正的“自己人”,却又是他们所有酒肉朋友、狐朋狗友世界里彻头彻尾的异类,一个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敢轻视的存在。
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悄然地投向入口的方向。
那里厚重的丝绒窗帘依旧紧闭,却仿佛已经透进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空气。
入口处的光线轻微地变动了一下,并非有人粗暴地拉开窗帘,更像是有人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闯入视线的人,与这满室华服浓妆、觥筹交错的浮华场景,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她穿着浅灰色连帽卫衣,下身是同样朴素的深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简单的平底鞋。肩上斜挎着一个边缘有些磨损,好像印着什么白色文字的帆布包,她没有佩戴任何闪亮的珠宝,只有腕间一枚低调的黑色皮表带的手表。
未经烫染的纯黑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脂粉未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眼睑下那片疲惫的乌青,衬得皮肤近乎透明的白皙。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挺秀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水。
最扎眼的是那双手,正随意地垂在身侧。指节明晰,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冷调的白,连指甲盖都透着干净的粉,白得几乎晃眼——跟她眼下的疲惫、朴素的衣着形成一种奇异反差。
她像一片误入咖啡海域的茶叶,沉静、纯粹,带着自身独特的微涩清香。
不需要任何华服珠宝的点缀,她站在那里,就自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与疏离,让周遭那些披金戴玉、竭力装扮的人,瞬间都成了可笑的背景板。
如松如竹自带一种沉静的底气。她的目光似乎先在喧嚣的人群中扫视了半圈,像在定位,又像在评估。那视线掠过调笑的小张总、僵硬的林摇光以及揽着她的顾清宇,最终,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蹙起了眉。
小张总反应过来视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面上有点挂不住:“哟,沈小姐?迟到了啊。怎么,大工程师还管我们喝酒的事情?”
沈望舒慢条斯理的走向了“风暴中心”,目光并未在小张总那带着挑衅和一丝慌乱的话语上停留太久。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最终定格在顾清宇脸上。
“望舒,你可算来了。”顾清宇反应过来,那副慵懒餍足的豹子姿态迅速被一种更真实些的笑意取代,语气亲昵,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熟稔,“还以为你这大工程师又被哪个实验数据勾了魂,忘了我生日。”
在京城有权有钱的人也分很多种,沈望舒和顾清宇家那个层次在京城也是少有。
顾清宇在酒后常常会吹嘘他那个发小,带着点怀念带着点惆怅,或许其中还有份向往,“望舒啊!真是个呆子。”,接着就会谈到他们小时候,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们,如何爬树掏鸟窝,如何偷偷玩着不疲倦的试胆游戏,如何在夏夜的星空下许下幼稚的誓言。偶然无意识说到苏沉月的时候,空气就会倏忽间沉默。
林摇光已经听过无数次“那时候”了。在某个凌晨时分林摇光搜过沈望舒的名字,最年轻的航天器总体设计副主任设计师,多项国家重点项目的核心成员,少年班出身,U大的特等奖学金、学术新秀、一连串的成就与荣誉,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答应过的,总会来。”沈望舒微微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他的笑意,然后从包里将手中的长方形的礼盒递了过去。那盒子朴实无华,跟她的人一样,与周围堆砌的昂贵礼物形成刺眼对比。
沈望舒的目光随即自然地、几乎是无可避免地落在了顾清宇身旁,那个穿着水蓝色礼服、妆容精致却显得无比僵硬的林摇光身上。
她直接伸手,用那双白得过分的手格开了小张总端杯子的手腕,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有点过于理所当然。
她转向林摇光,声音放低了些,语调依旧是平的,却莫名少了点刚才的冷硬。
“甜白后劲大,混着喝更容易难受。”
她目光扫过林摇光几乎空掉的杯子,又补了一句,像是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而且,不想喝的时候,可以不用喝。”
“望舒就是这样,对女孩子特别温柔。”旁边的女士轻声对林摇光说,“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她总是护着所有女孩子。”像是在打圆场。
总是护着所有女孩子吗?林摇光咂摸着这句话,心上泛上一点小心的雀跃又旋即失落。
林摇光指尖一颤,杯子里残余的酒液晃了晃。那点酒精此刻全涌上了头,烧得她耳根嗡嗡作响,视野里只剩下对方镜片后平静的眼神,和那双白得不像话的手。
“沈望舒你……”小张总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沈望舒却已不再看他。她的注意力回到了顾清宇身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开了一只碍事的飞虫。她将那个长方形的礼盒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真心的祝福。“给寿星的礼物,生日快乐。”
顾清宇接过盒子,勾唇一笑,就着刚才的话题,语气亲昵又带着点调侃。
“什么东西这么郑重?我们望舒就是心细,懂得怜香惜玉。怎么,看我的人喝酒,心疼了?”
沈望舒没答话,只是看着他拆。
包装纸被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手工制作的飞机模型。机身线条带着明显的稚气,机翼的比例古怪地歪斜着,尾翼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红色条纹。材料看得出用了心,打磨得光滑,但那份笨拙的童真气息却无法掩盖。像是孩童的涂鸦。
机腹下方,刻着一行细小的、工整的铅笔字迹。
“恒星号”。
顾清宇习惯性的、准备调笑的表情被冻结,拿着模型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死死盯着那架滑稽又无比认真的小飞机,眼神复杂地翻涌着,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回忆,那些刻意营造的慵懒、玩世不恭,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余下一片猝不及防的茫然和刺痛。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的气音,猛地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涩意。
他别开眼,不再看那模型,也不再看沈望舒,只盯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声音有些发哑。
“难为你还记得。”
飞机模型的机翼切开了遥远的回忆。
那个午后,大院老槐树下,十岁的顾清宇、苏沉月,还有总是安静的沈望舒,埋下时光胶囊,他大声宣布要造出世界上最厉害的飞机,图纸被他亲手画下,命名为“恒星号”。
若干年后,记得他随口一提的、甚至他自己都已遗忘的梦想的,居然是沈望舒。只有沈望舒。
歪歪扭扭的“恒星号”,沉默地嘲笑着此刻所有成年人的荒唐。
她连名带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顾清宇,过生日就过生日,别把人当影子摆弄,没意思。”
顾清宇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眼神沉沉的,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没立刻发作。
林摇光站在那里,血液好像一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沸腾。一层薄薄的、在场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被这个突然闯入、一身疲惫素颜朝天的人,用最直接的方式,捅了个对穿。羞耻、难堪、还有一丝被戳破真相的恐慌,密密麻麻地咬上来。
沈望舒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扔下了什么炸弹。她说完,视线重新落回林摇光脸上,看了她两秒,忽然极轻微地蹙了下眉,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林摇光。
“擦擦,酒洒了。”她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指了指林摇光的锁骨下方。
林摇光迟钝地低头,看到那抹水蓝绸缎上,果然溅了几滴酒渍,像突兀的泪痕。她手指发抖,接过了那张质地粗糙的纸巾。
指尖相触的瞬间,对方指腹的温度意外地不高,甚至有点凉,却烫得她猛地一缩。
沈望舒已经收回手,仿佛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没再看顾清宇,也没理会周遭各色的目光,只对林摇光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声的交代,然后拎着她那个旧帆布包,转身朝餐台角落放甜品的方向走去,似乎她的突然发难和接下来的芝士蛋糕属于同一优先级。
音乐声恰好在此时一曲终了,她的那句话像一颗冰雹,砸进了短暂的寂静里,清晰得让每一个假装寒暄的人都无所遁形。
几秒后,新的音乐试探性地重新响起,窃窃私语才像潮水般漫上来。
“啧,沈望舒还是这么…直啊。”
“顾少脸都青了!那航模…绝了!”
“那替身也够惨的,被当众戳穿…”
“替身嘛,不就是拿来消遣的?”
小张总早已溜到了别处,正端着酒杯对另一位女伴高谈阔论,试图找回场子。
露台上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林摇光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栗。
[吃瓜]初次写文,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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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咖啡水域的茶叶与水蓝色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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