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点和线
她该说什么?
谢谢?还是反驳?
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杯子,像握住一点点冰冷的现实。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望天鱼向上凝视的眼睛。
它们在看什么呢?
天空吗?
那天空,又在哪里?
顾清宇被几个人围着说笑,但他显然心不在焉。他脑海无意识地回忆着那架“恒星号”,目光几次瞟向沈望舒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拨开身边的人,唤来了助理,助理附耳低声向他禀报了几句话,他确定了沈望舒没离开,还是,像下定决心一样,朝沈望舒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清宇整理了一下驳领试图用这个动作,调整好情绪,然后恢复了往常的调笑,仿佛插曲从未发生过。
“望舒,你就准备用这块蛋糕打发我生日?过来切蛋糕,大家都等着呢。”
“我吃过了,你们玩就好。”沈望舒收回了对鱼缸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
顾清宇语气稍微顿了顿带着小小的委屈,亲昵但不容抗拒。
“你来了就缩在这算怎么回事?那模型,你什么时候做的?”
“前段时间,实验室有台小机床空闲的时候。”
“亏你还记得那么儿戏的东西。”顾清宇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太成功。
“你自己画的图纸,起的名字。沉月当时还笑你机翼画歪了。”苏沉月名字出现的时候,顾清宇明显表情又黯了一黯。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沉月现在……”
他没说下去,转而看向僵在一旁、不知该进该退的林摇光,眉头蹙起,那点因回忆产生的波动迅速被不耐烦取代。
眼前的林摇光,擦掉了那颗刻意模仿的痣,眉形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那份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像”被打散了,反而凸显出一种陌生的、不属于他期望中模样的倔强和狼狈。这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恼火。
他刚想对林摇光说些什么,语气绝不会友善。或许是指责她的失态,或许是命令她回去补妆,重新变回那个合格的影子,以此重新确认自己的主导权,并间接地向沈望舒表达一种无声的抗议“看,我的游戏,也还没轮到你指手画脚。”
就在他嘴唇微启的瞬间,沈望舒动了。
她似乎完全无视了顾清宇即将发作的情绪和林摇光的僵硬。只是眉头微蹙,像是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她利落地摘下那个旧的帆布包,打开扣带,从里面直接抽出一件叠得有些随意、但还算整齐的深蓝色工装外套。
布料厚实,款式毫无时尚可言,肘部甚至因为常期伏案工作而有些微微起球,胸口处还绣着一个不起眼的研究所徽标。
她整理了一下这件衣服的袖口,毫不犹豫地将它递向林摇光。
“穿上。”沈望舒的声音依旧平淡。她似乎完全没有读懂空气中的尴尬,切断了顾清宇即将出口的话。
“天气有点凉了,在夏天也是会冷的。”
林摇光猛地一怔,她想,沈望舒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像一头勇敢有力量,但是笨拙的,横冲直撞的大象,虽然她外表纤细,总让人感觉她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从窗边渗入的凉意,也从体内漫上了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寒冷。她只是没想到,沈望舒会注意到。
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带着一种与她周身奢华格调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干净的、混合着微弱机油和阳光味道的现实感。它与顾清宇笔挺的勃艮第红西装、与她身上的水蓝色丝绸,仿佛来自两个星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接过,低声飞快道:“谢谢。”便将那件宽大、甚至有些笨拙的工装套在了身上。
对视之间,沈望舒的目光也擦过了林摇光卸过妆的脸上,有点了然有些惊喜。
昂贵的丝绸被硬挺的工装面料覆盖,宽大的尺寸完全掩盖了礼服的精致剪裁,温暖的触感驱散了皮肤上的寒意,更像一个临时搭建的、坚不可摧的堡垒,隔开了那些黏腻的打量,也隔开了顾清宇冰冷而恼怒的视线。
顾清宇看着瞬间被裹进工装里的林摇光,看着那刺眼的研究所logo,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被这件不合时宜的工装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顾清宇看着瞬间被裹成另一片蓝色的林摇光,看着沈望舒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神情,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连的吃瘪,让他的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行,你就护着吧。”他这话像是冲着沈望舒,又像是冲着自己未发的脾气,“蛋糕不吃,酒总得喝一杯?寿星的面子都不给,沈工,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沈望舒的酒量很差,顾清宇打小就知道。
身后助理已经端过来的两杯烈酒。水晶杯壁折射着吊灯过于明亮的光,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像某种危险的诱惑。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推了推鼻梁上滑落一点的黑框眼镜。
“我的酒量,你清楚。”她陈述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既没有畏惧,也没有被挑衅的恼怒。
“一杯倒。喝完,你需要派人送我回去,或者我占用你的客房。无论哪种,都会打扰你接下来的‘兴致’。”
她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听、却又假装不在意的宾客。
“而且,明天有组会。”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有点悻悻然地从助理手中接过一杯酒,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像是要把那点不甘咽下去。
“行,就你忙,就你伟大。”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赌气的成分,却也不再提喝酒的事。
沈望舒似乎完全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她解决完“喝酒”这个议题后,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生态鱼缸,像是忽然又想起一个亟待解决的学术问题。
她微微歪头,看着那条缓慢游动的、眼睛向上翻着的蓝色望天鱼,用她那平铺直叙的语调,再次开口,这次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眼轴畸变,是基因筛选的结果,为了满足人类的观赏癖好。它们视野狭窄,聚焦困难,其实活得很辛苦。”
顾清宇:“……”
林摇光:“……”
这番过于硬核且毫不浪漫的“科普”,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刚刚稍有缓和的尴尬里。顾清宇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挂住。他带女伴来看鱼,是为了情调,为了显示品味,谁他妈想知道这鱼活得辛不辛苦?
满堂宾客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于是沉默的环境里只剩下热闹的组曲读不懂空气,不为谁吟唱,也不为谁暂停。
她转过身,面对顾清宇,语气认真了几分。“礼物送到,生日祝福也说过。我明天还有会,先走了。”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顾清宇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早离场,愣了一下:“这么早?后面还有……”
“不了。”沈望舒打断他,摇了摇头,“这里太吵,光线也过亮。”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
“林小姐不舒服的话,可以先离开,楼下为你叫了车。”
她的离开和她的到来一样,突兀,自行其是,像一片茶叶悄然沉底,搅动了一池咖啡色的水,然后自己飘然离去,留下余味微涩。
派对还在继续,音乐换了更喧闹的节奏,试图重新点燃气氛。
顾清宇站在原地,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明明灭灭。他最终没去看林摇光,也没再提让她换回裙子的事。他只是烦躁地松了松领结,对助理说了句“我去露台透口气”,便大步离开。
林摇光被独自留在鱼缸边。
她低头,嗅了嗅工装领口那点干净的、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又看向玻璃缸里那条永远望着天空的鱼。
“但总不该是鱼缸。”
那句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她慢慢握紧了杯子,然后将杯中残余的、冰冷的清水,一饮而尽。
送她过来宴会的司机在外等候,走出会所时,夜风拂面,带来一丝清凉。她回头望去,透过车窗,看到沈望舒在车边和司机说话,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林摇光掏出了手机,她下意识地搜索了手机上关于“航天所”或者“恒星号”的模糊信息。
然后给陈屿拨了电话,不久后,陈屿就骑着她小电驴出现了在门口,
她没有上顾清宇安排的车,也没有上沈望舒安排的车。
风吹起沈望舒工装外套的衣角,林摇光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回头望那栋灯火通明的锦绣山庄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坍缩成一个点。而她的目光却落向了更远处漆黑的天际线。
人生往往只有那么几个改变人生的瞬间,黑暗中的天际线值得奋力一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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