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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周易预言成真引争议

金声破姤时

1992年,我在舅舅的木匠铺里研读《周易》。

邻居陈阿婶嗤笑:“这东西能当饭吃?”

我瞥见挂钟指向五点一刻,天风姤瞬间化为泽风大过。

舅舅斧劈木板的脆响恰在此时炸开。

“三日之内,你左腿必有金创之伤。”我脱口而出。

她轻蔑一笑:“若真应验,我替你扬名福州城!”

翌日黄昏,盖房钢丝绳如活蟒般绞飞了她的自行车。

坠入深田时,她的盆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医院里她声嘶力竭骂我乌鸦嘴。

舅舅低声说:“那卷钢丝绳,是钢材厂错送的次品。”

——原来卦象从不虚言,只是人心总不愿看清命理示警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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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秋,福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蒸腾的气息。南后街窄窄的石板路两旁,旧木门脸与新漆的招牌挤挤挨挨。舅舅的木匠铺缩在一排店铺中间,门楣上“陈记细木”的漆字斑驳脱落,像被这燥热的时代燎去了一层皮。铺子里终日浮动着陈年木屑细尘,干燥的木香与桐油、骨胶的微腥气味,被窗外喧嚣的市声反复浸染着。

我的栖身之所,是铺子深处一架木梯通上去的昏暗阁楼。一扇蒙尘的小窗开向后面幽窄的巷弄,勉强透进天光。就在这里,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床,一张堆满刨花和杂物的旧方桌,构成了我的全部天地。方桌一角,摊开着一册翻得起了毛边的《周易折中》,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挤满了我用铅笔写下的、尚显稚嫩生涩的批注。油灯的光晕在那些古老的文字和我的字迹上摇曳,投下巨大而变幻的影子,仿佛那些幽深的卦爻正无声地呼吸着。

楼下铺面,舅舅正俯身对付一块厚重的樟木板。锯子拉扯的嘶鸣,刨刀刮过木面的沙沙声,凿子沉稳的啄击,这些声响如同背景里永不疲倦的潮汐,一波一波涌上阁楼,撞击着我的耳膜。可我的心思,却沉在另一片更古远、更幽微的潮声里——那是爻辞在脑海里碰撞的回响。

“……姤,女壮,勿用取女……一阴遇五阳,其势危殆……” 我喃喃着天风姤的卦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由六个长短横线组成的抽象符号,试图抓住那文字背后若隐若现的玄机。初爻阳动,其变若何?思绪如被风搅动的池水,难以凝定。

“阿海!”

一声尖锐的叫唤,像根生锈的铁钉,猝不及防地凿穿了阁楼里粘稠的寂静,也刺破了我的沉思。这声音太熟悉了,带着一种市井妇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属于楼下隔壁开杂货铺的陈阿婶。

脚步声咚咚地踩着木梯上来,带着一种兴师问罪的重量。阁楼低矮的门框处,光线一暗,陈阿婶矮胖敦实的身躯几乎堵满了入口。她叉着腰,裹在廉价花布衫里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双精明外露的眼睛扫过凌乱的阁楼,最终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还有我面前那本摊开的、在她看来必定是“天书”或“鬼画符”的《周易》上。

“啧,啧!”她撇着嘴,夸张地咂舌,那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又窝在这老鼠洞里发梦啊?阿海仔,不是阿婶讲你,年纪轻轻,大好时光,学点什么不好?”她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天天抱着这破书!这劳什子东西,能当饭吃?能变出钞票来?我看你是读书读得脑子发昏,神经兮兮了!”

一股滚烫的气血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我攥紧了搁在书页上的拳头,铅笔芯在指腹下硌得生疼。我抬起头,想反驳,想辩解《周易》里蕴藏的智慧与道理,想告诉她这不是迷信。可话未出口,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她那张充满不屑的脸,落向阁楼墙壁高处挂着的那只旧圆盘挂钟。

五点一刻。

申时尾梢,金气正锐。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时间!这突如其来的诘难,这被扰动的当下,这不正是起卦问卜最自然不过的契机?

五点一刻。数字在脑中飞速组合、推演。五点属巽?一刻……等等,时间刻度亦可取象!申时属金,其势最刚。五点一刻,时针与分针构成的锐角,如同一个无声的启示。心念电转,乾为天,数一;巽为风,数五……乾上巽下,天风姤!初爻动!阳爻变阴!乾变兑!兑为泽!

卦象如清晰的画卷在意识中展开:本卦天风姤(?),乾天在上,巽风在下。初爻阳动变阴,乾金化作了兑泽!于是整个卦象轰然翻覆,成了泽风大过(?)——兑泽在上,巽风在下。泽水沉压,覆灭巽木之象!互卦更是两个乾金(?),金气森然!

不动的是巽木!是我自己!动的是乾金变兑金!乾为刚健,兑为毁折,皆为克我之金!金木交战,主伤筋动骨之灾!眼下是什么时节?深秋!肃杀之气弥漫天地,正是金旺木衰、摧枯拉朽之时!卦中乾兑双金,如两柄巨斧悬空,互卦又是双乾,重重金气,排山倒海!而我自身这巽木,孤弱无援,被这漫天肃杀的金气死死围困、重重斫伐!

这哪里是寻常的口角?这卦象分明是一道凶险至极的警兆!金主杀伐,克木主伤灾,尤其指向筋骨肢体!巽为股,为左,为风,主迅疾变动……伤在腿脚?左腿?由金铁之物引发?且祸起突然,如风驰电掣!

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这凶兆并非指向我自己!那这浓重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克伤之气,目标是谁?

就在念头转向陈阿婶的瞬间,楼下作坊里,骤然爆开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断裂声!

“咔嚓——!!!”

那绝非寻常的锯木或凿击。那是硬木被无比锋锐、无比沉重的利器瞬间劈开、彻底撕裂筋骨的声音!干脆、暴烈,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决绝!是斧头!舅舅在用斧头劈开厚实的木板!

斧——金属!兑金之象!劈开——巽木被摧折之象!这声响,不早不晚,恰在我心念锁定凶兆指向、惊疑不定之际,如惊雷般炸响!这不是巧合!这是天机借外物示现,是敲在警钟上的最后一记重锤!

阁楼里死寂了一瞬。陈阿婶也被那突兀的巨响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扭头朝楼梯口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愕。随即,她又迅速扭回头,仿佛要掩饰那瞬间的失态,嘴角重新撇起,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似乎在说:看吧,这就是你舅舅干的好活计,吵死个人!

然而,这声斧劈,这兑金克巽木的活生生演示,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那卦象的凶险,那金克木的必然,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一个极其明确的判断,如同破开水面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从我口中冲了出来:

“陈阿婶!”我的声音竟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和笃定,盖过了楼下隐约的余响,“你笑我发昏?笑这书无用?好!我就告诉你,你看不上眼的这东西看到了什么!”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出三日,你必有伤灾!伤在腿脚!左腿!必是金属器物所伤!不是刀斧利器,就是车子冲撞!你——好自为之!”

阁楼里瞬间静得可怕,只剩下旧挂钟秒针走动时那微弱却固执的“嗒、嗒”声,像敲在绷紧的鼓面上。陈阿婶脸上的嘲讽、不屑,如同被泼了水的劣质颜料,迅速剥落、僵硬。她那双总是精明闪烁的眼睛,先是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接着,那荒谬感底下,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更深的轻蔑浮了上来。

“嗬!”她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而尖锐的气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嘴角夸张地向一边扯开,露出几颗微黄的牙齿,“阿海仔!你真是读书读到牛角尖里去了!咒我啊?行!行!”她猛地一拍大腿,花布衫的袖子跟着一甩,“要是真给你这乌鸦嘴说中了,算我倒霉!我陈阿婶说话算话,不光认栽,我还跑遍福州城,敲锣打鼓给你扬名!把你‘铁口神算’的本事,告诉所有人!让大家伙都来见识见识你这‘神经病’的本事!好不好啊?”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带着**裸的讽刺和挑衅,狠狠扎过来。说完,她甚至不屑于再看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她的眼睛。她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在狭小的阁楼里嗡嗡回响,然后转身,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下去了,肥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留下满室浮动的灰尘和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桐油与讥讽的气味。

我僵立在原地,方才那股因外应与卦象契合而升腾起的、近乎宣判般的底气,随着陈阿婶脚步声的远去,像退潮一样迅速消退了。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然后开始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撞得胸腔生疼。

完了!

刚才那脱口而出的断语,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三天!左腿!金器车伤!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此刻反噬回来,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我才摸到《周易》的门边多久?连舅舅都笑我痴人说梦。那些批注,那些推演,不过是纸上谈兵,是沙盘上的排兵布阵,何曾真正在血肉现实里印证过?万一…万一错了呢?

“乌鸦嘴”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陈阿婶那张刻薄而饶舌的嘴,若真被她坐实了是我诅咒灵验,她那张扬的“宣传”,绝非美名,而是足以将我彻底钉死在“疯子”和“灾星”耻辱柱上的利刃!舅舅的铺子还怎么开?我还怎么在这条街上立足?

冷汗,不知何时已浸透了后背的单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我颓然跌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床沿,目光失焦地落在那本摊开的《周易折中》上。天风姤,泽风大过。乾变兑,双金克巽木。秋金肃杀。斧劈之应…所有的卦象、外应,此刻在恐惧的放大镜下,竟显得如此狰狞而咄咄逼人,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不仅罩向了陈阿婶,也将我自己死死困在了中央。

不行!再推一遍!我猛地扑到桌边,手指颤抖着,近乎神经质地划过书页上的卦画。姤?,初爻动,阳变阴,得大过?。互卦?,重乾!乾为金,兑为金,巽为木…金多木折!巽为股为风,主左…没错!方位、物象、时令…丝丝入扣!那斧劈之声…那斧劈之声…那不就是兑金克巽木最直接的显化吗?卦象凶险至此,外应又如此贴切,岂能有假?

可万一…万一只是巧合呢?万一陈阿婶安然无恙,那我的下场…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我坐立难安,在狭小的阁楼里来回踱步,老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舅舅的刨木声、凿击声,往日里令人心安的劳作节奏,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敲在棺材板上的闷响。窗外南后街的市声,小贩的叫卖、自行车的铃铛、人们的谈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判决的阴影里。

第一天,在极度的煎熬中缓慢爬过。每一次楼梯响动,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以为是她家人来兴师问罪,或传来她出事的风声。没有。陈阿婶杂货铺照常开门,我甚至能听到她在门口和隔壁裁缝铺老板娘那高亢响亮的说笑声,中气十足,毫无异样。那笑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第二天,时间变得更加粘稠而沉重。午后的阳光透过阁楼小窗,在满是木屑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仿佛凝固的时光碎片。我强迫自己拿起书,可书页上的字迹却模糊晃动,无法入脑。卦象的凶兆和外应的警示,与窗外陈阿婶那毫无防备的日常景象,在我脑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我鬼使神差地溜下阁楼,借口买烟,在杂货铺对面的巷子口徘徊。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锁定在铺子里那个忙碌的矮胖身影上。她正利索地给顾客称着白糖,白花花的糖粒从铁皮漏斗滑入报纸卷成的锥筒。动作麻利,脚步稳健。秤砣是铁铸的,秤杆是硬木的,金木相触,寻常至极,并无异兆。她端着糖包走向门口一位熟客,脚步轻快地迈过门槛。就在那一瞬间,巷子口一个卖菜翁推着堆满冬瓜的板车经过,车轱辘不偏不倚,正碾过一块松动的青石板。

“哐当!”

石板猛地一翘,板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辕上一把捆扎冬瓜的旧镰刀,被震得滑脱,“哐啷”一声砸在地上,锋刃在石板路上擦出几点火星,离陈阿婶的脚后跟只差寸许!

“哎呀!作死啊!看着点!”陈阿婶吓得往后一跳,拍着胸口,对着那茫然回头的卖菜翁破口大骂起来。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镰刀!金属!落足之处!卦象应验?然而,那闪着寒光的镰刀终究只是落在地上,并未加身。虚惊一场。陈阿婶骂骂咧咧地弯腰,粗鲁地捡起镰刀塞回给惶惑的卖菜翁,又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回铺子了。

那落地的“哐啷”声,却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了我的心上。是警示?还是仅仅一次无关紧要的巧合?凶兆并未解除,只是擦肩而过?这念头让我手脚冰凉,恐惧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浸透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更深的寒意。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阁楼,颓然坐下,窗外喧闹的市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寒冰,再也透不进一丝暖意。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挪向了第二天惨淡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近乎惨淡的橘红色,无力地涂抹在阁楼那扇蒙尘的小窗上,将漂浮的灰尘染成细碎的金屑。我蜷在竹床上,一本《卜筮正宗》摊在膝头,书页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字迹模糊一片。整整一天半的提心吊胆,像钝刀子割肉,已将精神熬到了强弩之末。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在惊悸的浅滩和昏沉的泥沼间沉浮。

楼下铺面里,舅舅似乎也收工了。刨木声、凿击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他收拾工具时偶尔发出的、沉闷的金属碰撞声——锤子丢进工具箱,凿子归拢在一起。这些平日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一下下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突然,楼梯处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是陈阿婶那种咚咚的踩踏,而是舅舅惯常的、带着木质楼梯特有回响的步点,只是比平时快得多,也重得多!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瞬间游遍全身。来了!一定是那个消息!

阁楼那扇低矮的木门“哐”地被推开,撞在旁边的杂物架上,震落一层薄灰。舅舅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窗外残存的天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震惊、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的气息,已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阿海……”舅舅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喉咙里堵了把沙子。

我猛地从竹床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封死了。

舅舅重重地喘了口气,似乎要平复翻腾的心绪,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般刺入我耳膜的声音说道:

“应了……真应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砸进死水,在我脑中轰然炸开!

“就刚才,天擦黑那会儿……”舅舅的声音带着一种目睹惨剧后的余悸,“……你陈阿婶,出事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骇人的场景。

“她骑自行车去后街口那个新开的菜场……想买点便宜虾皮。回来的时候,过马路……就是拐角那片空地,你知道的,老孙家不是在翻盖楼房么……”

舅舅的描述,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我脑中缓慢而残酷地勾勒出那幅画面:黄昏的光线开始模糊,陈阿婶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装了虾皮的网兜,晃晃悠悠地穿过马路。路旁,孙家翻盖的两层小楼已经起了架子,砖石木料堆在路边。一卷用来吊装预制板的、粗如儿臂的崭新钢丝绳,不知为何,没有盘好,长长的、松散地拖在路面上,一端固定在地桩上,另一端……

“……一辆拉砖的东风卡车,停在那头,钢丝绳另一头就挂在那车后斗的挂钩上!”舅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卡车司机,估摸着是个新手,或者根本就没注意看后面!他发动车子,要往前挪一点……就这么一发力!”

舅舅猛地做了一个向前拖拽的手势。

“呼——啦!!!”

“那卷在地上的钢丝绳,一下子就被绷得笔直!活像一条蹿起来的铁蟒!你陈阿婶的车轮子,正好刚碾到那圈钢丝绳上!这一绷直,那力道……我的老天爷!”

舅舅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的颤抖。

“就跟那戏文里的绊马索一样!不!比那更狠!自行车前轮瞬间就被那钢丝绳死死绞住、别死!整个车子……连人带车,被那卡车一股子蛮力猛地拖拽起来,腾了空!像甩破麻袋似的,‘嗖’地一下,就从路面上……给生生弹飞了出去!”

我仿佛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木头断裂声!看到了自行车在空中翻滚的绝望弧线!

“路旁边……就是那块离路面一丈多深的烂泥田啊!她……她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头下脚上,栽了下去!‘噗通’一声闷响……我……我们听到动静跑过去看的时候……”舅舅的声音哽住了,带着巨大的不忍,“……她整个人栽在泥水里,自行车摔在几米外,轮子都瓢了……她……她左腿那姿势……完全不对了!怪异地扭着!盆骨那里……我的天……隔着湿透的裤子,都能看见……看见骨头茬子……顶出来的形状……碎成好几块了!泥水……泥水都被血染红了……”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舅舅沉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是唯一的存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烂泥的土腥味,仿佛透过舅舅的描述,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手脚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左腿!金属绞缠!车子!瞬间的暴力!所有卦象的指向,所有外应的警示,在这一刻,以如此惨烈、如此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印证!

“我们几个街坊,手忙脚乱把她从泥田里抬上来……叫了板车,赶紧送到市二院……”舅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悲悯,“……骨头碎得太厉害,医生说要开刀,用钢板钢钉固定……遭了大罪了……”

他停顿了很久,阁楼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黑暗彻底吞没了房间。舅舅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意味:

“……刚才在医院里,打了止痛针,人稍微清醒了点……她……她一眼看见我,就……就挣扎着,指着门口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舅舅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艰难地复述出来:

“……她骂:‘都是陈木匠家那个扫把星外甥!那个挨千刀的小神经病!乌鸦嘴!黑心烂肺的丧门星!要不是他昨天红口白牙咒我要断腿,老娘今天怎么会遭这个天杀的横祸!都是他害的!他不得好死!’……旁边护士都拉不住,整个走廊都听得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心脏。恐惧、委屈、荒谬感、以及那无法言说的、目睹预言成真却背负诅咒的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灭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嘶哑气音。

“唉……”舅舅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这叹息里,有对陈阿婶惨状的同情,有对我无端被牵连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诡异“应验”本身难以理解的敬畏。他向前一步,粗糙宽厚的手掌,带着常年与木头打交道的厚茧和温暖,重重地按在了我冰冷颤抖的肩膀上。

“阿海,”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像是在揭示一个尘封的秘密,“抬她上来的时候,我瞅见了那卷钢丝绳……新的,油亮亮的,但……那绞紧的断口茬子,颜色发乌,像是……淬火没淬透的次品铁!我认得那钢印……是西郊那个小钢材厂出的……老孙家明明订的是国营大厂的货!这卷次品……八成是送错了!这要命的玩意儿,阴差阳错,就搁在了那儿……”

次品钢丝绳!舅舅最后那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冰冷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而惊悸的脑海。

次品!

那卷引发惨剧、绞飞自行车、重创陈阿婶的冰冷铁蟒,并非坚固可靠之物。它是次品!是淬火未透、内里暗藏脆弱的瑕疵之物!舅舅低沉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猛地旋开了卦象中某个被忽略的锁扣。

泽风大过!兑上巽下!兑为泽,为毁折,为口舌,亦主有缺憾、不完美之物!这兑金之象,不正应在这卷质地有瑕、强度不足、最终在巨大拉力下成为“毁折”凶器的次品钢丝绳上吗?互卦双乾,重重金气逼迫,乾为天,亦主刚健、规则、官方,这“次品”的错送,岂非正是这“规则”链条上的一个致命断裂点?

卦象从未虚言!它早已勾勒出这场横祸的轮廓:金克木之伤,应于股(巽),起于突然(巽为风),由金属器物(兑金)引发,且这器物本身,就带着“兑”所象征的缺陷(次品)和“毁折”的宿命!

陈阿婶在病榻上的嘶声咒骂,如同尖锐的噪音,依旧在耳畔嗡嗡作响。然而此刻,那声音里滔天的怨毒,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她的愤怒,指向了我这个“乌鸦嘴”,指向了那个在她看来带来厄运的预言。她固执地认定,是我的言语“招致”了她的灾祸,却本能地回避了那卷错送的、致命的次品钢丝绳就躺在路中央的事实,回避了她骑车时或许不够留神的疏忽,更回避了那个莽撞发动卡车的司机。她的恐惧和剧痛,需要一个简单、直接、可以迁怒的出口,而那个在阁楼上“诅咒”她的年轻人,无疑是最现成的靶子。

人心啊!舅舅那声沉沉的叹息,仿佛还在阁楼浑浊的空气里回荡。这叹息里,是看透世情的悲悯。人们总是宁愿相信是某个人的“恶念”或“诅咒”引发了不幸,因为这似乎比接受命运本身那冰冷、复杂、环环相扣又充满偶然性的残酷逻辑要容易得多。将灾祸归咎于一个具体的、可恨的“他者”,能带来一种虚幻的控制感和宣泄口。至于那冥冥之中,由无数细微前因(如钢材厂的疏忽、工地的随意堆放、司机的莽撞、甚至她自己归家心切的匆忙)所汇聚成的、足以压垮脆弱生命的巨浪?那太庞大,太不可知,太令人绝望了。看清它,承认它,需要直面自身在命运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力,这比单纯的怨恨,要痛苦千百倍。

我缓缓站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冰凉。脚步有些踉跄地挪到那扇蒙尘的小窗前。窗外,南后街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深秋的夜雾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暖色。小贩收摊的吆喝,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归家行人模糊的谈笑……白日的喧嚣沉淀下来,汇成一片人间烟火的低语。这片平凡的、生机勃勃的嘈杂,此刻听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命运”的毛玻璃。

就在这扇窗前,就在不到四十八小时前,挂钟的指针冰冷地指向五点一刻,一个随口而出的嘲讽,触动了时间的弦,拨响了命运的卦盘。天风相遇(姤),瞬间化为泽灭木折(大过)的凶谶。而此刻,窗外这万家灯火的安宁之下,又隐藏着多少正在酝酿的“姤”之相遇?多少看似不经意的起心动念、细枝末节,正在无声无息地编织着下一个“大过”的巨网?

卦象是纹路,是轨迹,是宇宙这部庞大机器运转时显露的冰冷齿轮。它不因人的喜好而更改,不因祈祷而转移,更不因诅咒而加速。它只是存在,如同日月升落,如同潮汐涨退。它示警,如同灯塔照亮暗礁,但掌舵避让与否,终究操之于人。陈阿婶的悲剧,非因我言,实源于那卷错送的次品钢丝绳,源于一连串疏忽的链条,源于她对脚下潜在危险的毫无觉察,也源于……她对那古老示警之声的本能拒斥与嘲弄。

风,带着深秋特有的、金属般的凉意,从窗缝里丝丝钻入,拂过脸颊。我闭上眼,那卷乌沉沉的次品钢丝绳、陈阿婶栽落泥田时扭曲的身影、病床上怨毒的眼神、舅舅沉重的叹息……还有阁楼里弥漫的木香、油灯摇曳的光晕、书页上古老的卦爻……所有的画面、声音、气味,交织缠绕,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明悟。

《易》之道,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通人事。它剥开纷繁的表象,直指那推动万物的、无形却至坚的理则。它从不许诺平安,只揭示规律;它从不赐予侥幸,只彰显必然。趋吉避凶的钥匙,不在神佛,不在诅咒,而在对这规律的了然与敬畏,在对自身每一个起心动念、言行举止的审慎与洞察。

阁楼的门被轻轻带上,舅舅的脚步声远去了。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将我的影子巨大地投射在堆满木料和书籍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古老的问号。窗外的市声依旧,福州城的秋夜,深了。那卷夺命的次品钢丝绳,此刻或许正作为冰冷的证物,躺在某个角落。而属于我的路,才刚刚在脚下这斑驳的木地板上,在这幽微的卦爻灯火间,无声地延展开去。前方的迷雾或许更浓,但我知道,手中这卷竹简传递了千年的微光,已足以刺破人心的蒙昧,照亮命运纹理中,那最幽暗曲折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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