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应拭雪将先前在镇上抓的药细细煎服,身子轻快不少。至少不再似从前那般走几步便气息涣散,心口突突乱跳,连带着经脉骨节都隐隐作痛。
她倚坐在茅屋门前的矮凳上晒太阳,黎清梅在院中弓着身子撒菜籽。
阿萝举着新编的草蚂蚱,时而跑动玩耍,时而要提醒母亲播种的位置。
“阿萝,过来。”应拭雪轻声唤道。
小姑娘闻声跑到门前,“姐姐要说什么?”
“这药很见效。”应拭雪拢了拢膝上衣襟。
黎清梅直起佝偻的背,朝声源处转过脸来:“这可是好事。”她顿了顿,搓了搓手上的土,“若是银钱不够,那玉佩当的银子还余着些。”
应拭雪本意是让两人心安,省的她们总是担心自己劳神费力,可她们倒是想反了。
“不是银钱的事。”应拭雪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阿萝沾着草屑的发梢上,她伸手把草屑摘了下来,又轻轻揉蹭阿萝的脸蛋,“我该走了。”
院中霎时静了下来,小姑娘的眼睛红了,撅起小嘴。
“别走。”她死死拽住应拭雪的袖角,眼泪打着转。
“我又何尝是不想走,这几日是我活的最像人的时候,只是…宗门不可懈怠。”
“也是,那就走吧。”黎清梅没有挽留。
应拭雪站起身走进屋子收拾东西,黎清梅让阿萝给她多带点吃的。
阿萝给她装了几个大白饼,又塞了一小包晒干的野莓果,手指紧紧攥着包袱布不肯松开,低着头呆愣愣的。
“姐姐,你还会回来吗?除了母亲只有你护着我,保护我,我好想你留下。”她仰着脸,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泪痕。
应拭雪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拭她的小脸,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皮肤,心头一颤,肯定道:“一定会回来的,你好好陪你娘,乖乖等我回来。”
黎清梅站在门边,似乎有些不舍,但还是朝她道:“姑娘保重。”
应拭雪点点头,背起包袱走出茅屋。阳光依旧暖融融的,可风里已带了些秋意,掠过她的脖颈竟有些刺骨。
阿萝追到院门口,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只草蚂蚱,硬塞进应拭雪手里:“这个给你!你带着它,以后看到就会想起我,千万别丢掉,我会感受到的。”
对于阿萝说她会感受到应拭雪只当是小孩胡编乱说没放在心上,她低头看着掌心粗糙的草编小物,心里暖洋洋的,将东西收入包袱,道:“好,我带着,你也别忘记我。”
她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阿萝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黎清梅没有安慰女儿,只是弯下腰摸索着继续撒种。
走出一段路,应拭雪回头望去,茅屋已隐在树影之后,唯有炊烟袅袅升起,消散在苍青的天际。
一路向南,跋涉数日,穿过山下镇子然后依旧是荒芜的山野。
她的脚步虽比从前轻快,但长途跋涉仍让旧疾隐隐作痛,偶尔咳出一丝腥甜,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咽下。
应拭雪在阿萝家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报仇雪恨,一天忽而想起那个传闻。
听说蓬莱有真神,唯有一人见过,但那人也是后知后觉知道救自己的人是何等身份,只要有人能见到他,如果他愿意救治,身上任何顽疾沉疴都能治愈,化腐朽为神奇。
应拭雪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蓬莱仙岛在东海之滨,需渡海方能抵达,途中的村民给她指明方向。
后来她去到了一处沿海的地方,可世道纷乱,加上近来海上风浪诡谲,船只根本不敢轻易出海。她只能先往南行,寻一处港口再做打算。
途中没了银钱,便给路过镇子里的小铺干上一个月后再次出发,有时候没有那么幸运,没人要她,应拭雪就在集市上支个悬壶济世的摊子挣钱。
有时还给人算命,一开始不要钱,名声打出去之后就专挑有钱人骗,根据穿的衣服要钱,普通锦衣三十文,穿织金锦缎的,她张口就要一两,若是遇到两匹马拉轿子的富商,那便是“贵人命格”,没个几十两银子绝不算完。
过了两个多月,应拭雪一路来到了蛤仙镇。
应拭雪大步走进镇子,蛤仙镇因为沿海所以比她一路走来的地方都要繁华。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要应拭雪说,还是靠海更好,因为大海如此广阔,比起在山上打猎种田还是这的鱼虾来的快。
路边小贩吆喝,人流熙攘,路过的老人家哼着小调,一片欣欣向荣。
往里走,旁边的摊子上还有肥美的大虾,蛤蜊,应拭雪突然觉得腰间银钱重的赘的晃,神色一直留在那些海味上。
摊后的大娘眼巴巴望着她,准确地说,是望着她的钱袋。
可最终她还是转身走了。不过是途经此地,买了也没处烹煮。
大娘见她离开,重重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今日来的晚了,日头快落了,只能明日再打听出海的事。
镇子上的客栈有两家,应拭雪选了最大最气派的一家迈进。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开口问道。
“住店,我要一间中房。”应拭雪掏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瞅了一下钱,“客官今天没有中房了,只剩一间上房。”
“那算了。”应拭雪手伸向柜台把钱拢回来。
“您可是要去另一家?”
应拭雪没有理会他的询问,自顾自向外走去。
她刚要迈出门槛,身后掌柜的声音追了上来:“客官,另一家客栈也没中房了,那家也是我们东家的产业,昨夜就被一伙人包圆了。”
她几步退回,帷帽垂下的青纱在两人之间轻晃。
掌柜听见她声音淡淡,身段修长,举止从容,心中暗叹此人气度不凡,不似那些粗声大气的莽汉或撒泼耍横的妇人,倒是个好说话的,兴许能多要点钱。
可谁能想到帷帽遮挡的另一端应拭雪正扭曲着脸,抽了抽鼻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她这些日子可算摸透了江湖门道。通铺、中房的价格各地相差无几,可上房却是个无底洞,有些黑心店家见便宜房间没了,便坐地起价,上房的价格没有最高,只有更高,恨不得把住客的裤腰带都勒断。
从前在应家那破山头苦修时,出门不是跟着长辈就是带着师弟师妹,仗着修士身份,哪知道江湖险恶?如今独自闯荡,可算开了眼,今日被黑店坑去三钱银子,明日又被小贩多算五文铜板,回回上当,次次新鲜。
这一路摔打下来,倒叫她摔出个七窍玲珑心,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如今往街上一站,哪个奸商想坑她?那怕是惹错了人,不被反骗就不错了。
她停下脚步,问道:“上房什么价?”
掌柜搓着手,笑得殷勤:“姑娘来得巧,就剩最后一间了,二两银子一晚。”
应拭雪闻言眼尾一跳,顿时有种要吐血的感觉,这价钱,都够在别处住上大半月了。
掌柜原以为她会住下,谁知她转身便走,临走啐道:“你说你骗谁不好非骗我,你自己住吧,我是无福消受。”
应拭雪出了客栈,在镇上转悠了半日,终于在西边寻到一座破败的寺庙。庙门歪斜,屋顶漏风,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她掸了掸蒲团上的灰,盘腿坐下调息。
“他娘的,这破地方连间客栈都住不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踹开庙门,骂骂咧咧地走进来。
应拭雪被声音吵的睁开眼,撩开面前垂纱,入眼进来六个穿着麻布衣裳,膀大腰圆的男子。为首的头上一根毛都不剩,手里拿着把刀,左手边的瘦猴嘴歪眼斜,腰间挂着把剑,右手边的男子长的像胖头鱼,武器是两把宝锤,余下两个都用剑。
“老大,咱们明日就要出海,总得找个地方歇脚啊,再怎么嫌弃这也就住一晚。”瘦猴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转。
客栈没房,几个大汉在街头先问了纳鞋底的大娘,后又问了一条街的人,给再多的银子都不让他们留宿,此刻正憋了一肚子气,光头刚想说话一眼扫见盘腿打坐的应拭雪,瞥见应拭雪的面容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喂,你是男还是女?啧,别把脸挡上啊,那么好看。”
那几人了解光头的脾性,又不关自己的事,像没看见一般纷纷坐下休息,瘦猴一路上都在讨好这个光头,现在也不例外,出手一把扯掉应拭雪的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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