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笔亏本的买卖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
伙计石头还没来,整个“半日闲”酒馆,就只有沈惟和这个她刚从鬼门关前拖回来的“大麻烦”。
沈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男人弄到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里,将他安置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男人一沾床,便又没了声息,仿佛刚才那声微弱的呻吟只是沈惟的错觉。他浑身湿透,冰冷的溪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很快就在床边的青砖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渍。
沈惟叉着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过劲来。她看着床上人事不知的男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人是拖回来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任由他穿着湿衣服,怕是没等伤口要他的命,就先要得一场风寒去了。可若要换下……沈惟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虽行事泼辣,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嘴里小声念叨着,权当是给自己壮胆,“我是为了救人,不算占便宜。”
这么一想,心里便坦然了许多。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半途而废。
她打来一盆热水,又找了些干净的旧布。先是小心翼翼地揭开男人额角的湿发,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不深,但颇长,从左边眉骨上方一直划到发际线里,许是摔下时被尖石所伤。血已经止住了,但皮肉外翻,看着有些骇人。
处理完伤口,最棘手的一步还是来了。沈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
她尽量不去看男人的脸,只将他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动作麻利地解开他的衣带,将那件湿透的青色长衫褪了下来。衣衫之下,是一件白色的中衣,同样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显露出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沈惟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宽阔的肩膀和隐约可见的胸膛上扫过。她见过码头上光着膀子的脚夫,也见过巷子里乘凉的汉子,却从未见过哪一个能有这般……好看的身板。
匀称,精壮,没有一丝赘“肉,是那种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体魄。
“罪过,罪过。”沈惟连忙移开视线,在心里默念。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湿衣全都剥了下来,又快手快脚地用干布巾替他擦拭干净,最后从自己父亲留下的旧衣箱里,翻出了一件还算宽大的灰色布衣给他换上。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累出了一身薄汗。
沈惟直起腰,看着床上被安顿好的男人,心里却半点轻松不起来。这一通忙活,非但没赚一文钱,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她走到院中,将那堆换下来的湿衣泡进水盆里。正准备搓洗,却在检查衣物口袋时,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事。
拿出来一看,是一块玉佩,可惜已经碎成了两半,只剩下其中一小半。玉佩的质地极好,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断裂处,隐约能看到一个古朴篆体的“行”字。
“行……”沈惟摩挲着玉佩的边缘,心里愈发肯定,这人的来历绝不简单。普通人家,可用不起这等玉料。
她将碎玉佩小心收好,又在衣物的夹层里摸索了一番,结果令人失望——除了这块碎玉,再无一物能证明他的身份,更别提她最关心的银票和碎银了。
“穷光蛋一个。”沈惟撇了撇嘴,认命地开始搓洗衣裳。
“砰砰砰——”
就在这时,后院的木门被敲响了,伴随着王婶那独有的洪亮嗓音:“沈掌柜!在不在家?我给你送新摘的韭菜来啦!”
沈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堆男人的衣物藏起来,可院子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地方藏?情急之下,她只能一把将衣服全按回水盆里,又用自己的围裙盖住,这才扬声应道:“在呢王婶,门没闩,您进来吧!”
话音未落,王婶已经推门而入。她手里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是刚掐下来还带着露珠的嫩韭菜。
“喏,今早刚割的头茬韭,给你包饺子吃。”王婶热情地将篮子递过来。
“多谢王婶,回头我把钱给您送去。”沈惟勉强挤出个笑脸,伸手去接。
王婶却没松手,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往院子里四处打量,鼻子还夸张地嗅了嗅:“咦?沈惟啊,你这院子里……怎么有股子血腥味儿?”
沈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昨儿夜里逮了只偷食的野鸡,宰了,准备今晚加个菜。”
“野鸡?”王婶一脸狐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杀生了?再说了,我怎么还闻着……有股子药味?”
沈惟暗暗叫苦。刚才她情急之下,顺手拿了点活血化瘀的药末给那人敷在伤口上,不想王婶的鼻子竟比狗还灵。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正想再编个由头,厢房里却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后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王婶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把抓住沈惟的手臂,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沈惟!你老实跟婶子说,你屋里……是不是藏了男人了?!”
沈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柳絮巷的“情报中心”。
事已至此,再遮掩只会更引人怀疑。沈惟眼珠一转,索性心一横,拉着王婶走到角落,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一脸愁苦地说道:“王婶,我跟您说,您可千万别跟外人讲。这事儿……关系到我的名节啊!”
王婶一听“名节”二字,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你放心,婶子的嘴巴最严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惟叹了口气,开始半真半假地编起了故事:“您知道,我不是临安府本地人。这人……是我家乡的一个远房表兄。早年间两家订了亲的,后来我家遭了难,这亲事就作罢了。谁知他前阵子寻了过来,非要履行婚约。我不愿意,他就……他就赖着不走了。昨晚喝多了酒,自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把头给磕破了。”
这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既解释了男人的来历,也解释了伤口和血腥味,最重要的是,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变成了一个有“婚约”的“远房表兄”,就算被人瞧见了,也只是男女间的情感纠葛,不至于引来官府。
王婶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消化完。她同情地拍了拍沈惟的手,愤愤不平地说道:“原来是这么个负心汉!落难的时候不见人影,如今看你把酒馆开起来了,又想来占便宜!这种男人,可不能要!”
沈惟顺势点头,一脸的“我早就看透了”:“可不是嘛!所以我才烦心。他如今又受了伤,我总不能把他扔出去……王婶,这事儿您可得替我保密啊。”
“放心放心!”王婶拍着胸脯保证,“这事我烂在肚子里!不过,他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这正合沈惟的心意。她自己不好出面,由王婶去请,反倒更自然些。
“正想托您呢,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方便。”
“包在我身上!”
王婶风风火火地走了。沈惟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演了这么一出戏,比拖一个人回来还累。
没多久,王婶就领着城南保和堂的张大夫来了。张大夫年过半百,是这附近有名的老郎中。
进了厢房,张大夫替男人诊了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查看了额角的伤口。
沈惟和王婶在一旁紧张地等着。
半晌,张大夫才收回手,捻着胡须,摇了摇头。
沈惟的心往下一沉:“大夫,他……怎么样?”
张大夫叹道:“不好说啊。这位公子脉象沉迟,气若游丝。额角的伤倒是不致命,最麻烦的是,他这脑子里……恐怕是因撞击而有瘀血了。”
“那……那能治好吗?”王婶抢着问。
“老夫只能开几副活血化瘀、醒神开窍的方子试试。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醒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遗恙……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沈惟听得心凉了半截。
看造化?这话说得也太玄乎了。说白了,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全凭运气。
张大夫开了方子,王婶自告奋勇去抓药。沈惟送走两人,回到房里,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下可好,不仅要管饭,还要管药。这药钱,可比饭钱贵多了。
这笔买卖,真是亏到了姥姥家。
她坐在床边,看着男人那张毫无血色的俊脸,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喂,你可得赶紧醒过来。”她小声嘀咕着,“醒了赶紧走人,我这小酒馆,可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男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沈惟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收回手,起身去后厨准备开店。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床上那人修长的手指,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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