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我的活祖宗，你真什么都不知道？”
“要说话你就好好说话，说什么怪话？”
“朝廷法令禁止民间私自铸造越规的兵器，除了弓箭、盾牌和这么长的砍刀，别的全都不行。”明川挪到阿恰身后，放低了声音：“现在那是朝廷无力，管不到江湖上，才让江湖上有那么多越规的兵器。”
阿恰闻言就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山贼土匪来了怎么办？全都等着死吗？”
她这一路上和沈节救过好几次差点被山贼洗劫的村子，一群蛮不讲理还带着兵器的大汉涌过来，农户家里的钝刀，什么用都没有。
“这……你别问我啊。”
“就烦那些官府的人，什么用都不顶，什么事都瞎管，还以为自己是别人恩人，一群老鼠！蛀虫！他们还不如老鼠！”阿恰越说越气，越走越快，把明川甩在了后面。
“嗳，官府也有用的，也有好人的。”
“你见过？我从来没见过。”
“以前在鹤鸣山的时候……我们整个师门能体面过活，全靠那群捕快照顾。”
阿恰“切”一声，“懒得和你说。”
他们从灰坑旁的破庙走到鬼市实际上绕了个大圈，鬼市与灰坑之间只隔了条无人愿意趟过去的臭水，这条臭水连着洞庭湖，在阳光底下散发呛人的沤烂味。
这里面有烂菜有便溺，死掉的野猫野狗，可能还有夭折的孩子。
岳阳城墙内最肮脏最惹人厌弃的是灰坑，这里只有生了重病等死的人，和被人遗弃无家可归等着丐帮来分给他们一个破碗，允许他们在城内乞讨的人。连三教九流的生意下处、二十余人挤着住的大杂院都比这里体面些。
阿恰看得到，白纸灯笼照着的那些卖杂货的人们都有病，还有的人是残疾，他们要么面庞浮肿，要么瘦得不像样，就像住在灰坑的那些人。
灰坑这里曾经也热闹过，被体面的商户盘下来的店面都很光鲜，白墙黑柱青瓦片，在门槛外面就铺着整齐的石板；只是店铺与店铺之间藏着的是不知道多少乞丐的窝棚，有些商户可能不愿意乞丐住在屋檐下，就用木板竹筐和装满麻袋的杂物将巷子填住。阿恰望黑黢黢的巷子里望，就看到一双飞逝而过的眼睛。
有猫再正常不过，那只猫慢慢地走到了灯影下面，抖抖一身黑毛，冲阿恰喵喵地叫了两声。
白纸灯笼照着黑猫的眼睛，是一双金色的猫眼。阿恰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只猫，是在哪来着？
巷子里的杂物又劈里啪啦地响了一阵，黑猫受了惊吓逃走了。
阿恰本来没有在意，但只是往巷子里瞟了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圆睁的湿漉漉的眼睛。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眼看只有十二三岁，像刚才受惊吓的黑猫一样往巷子深处退了两步，然后挤过杂物堆的缝隙，不见了。
明川后知后觉，从店铺借了盏灯笼，但什么都没照到。
“你有没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明川点头：“有。”
“从哪开始的？”
“从……”明川提着刚买到的药末子冥思苦想，索性直接在手上掐了一卦：“啊？有事求我们？”
“好事还是坏事？”
“……麻烦事。福生无量天尊，你慢点啊，你走那么快不累吗？”
阿恰停下来张望着周围不见人的角落：“你山路走太少了。”
明川还在嘀嘀咕咕，阿恰突然对一个幽深的巷子喊道：“出来！”
巷子里并没有动静。
“不出来，我就叫那些没脸的人抓你出来了！”
和黑猫待在一个杂物堆里那个小姑娘畏畏缩缩地走到了巷口，眼睛依旧是圆睁着，有湿润的泪光。
“跟着我们干什么？”阿恰自觉跟着沈节这么久，也有了几分沈节的气势。
“我想借外面的钱。”小姑娘说道。
“借多少？”阿恰的心思转了一圈，这小姑娘大概是被扣在这想逃跑，需要路费。
“十两。”
阿恰作势就要掏钱，可那小姑娘突然改口了：“不不，我要二十两。”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明川觉得奇怪。
阿恰似乎明白了：“你是不是要跟我们出去取钱？”
小姑娘听见“出去”两个字，眼睛更亮了，拼命地点头。
阿恰叫明川给小姑娘买了身不显眼的衣服套上，脑袋也围了起来。小姑娘这才告诉他们，自己叫小鸦，是从“薄情”逃出来的。
阿恰和明川对视一眼，小乞丐说千万不能去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薄情。
“那先走吧。”阿恰说道。
三更半的板声响了，人声灯影比刚开市时冷清不少，阿恰走着走着就打起了哈欠。
河边柳树发的新叶已经长了多长，软得几乎无骨的柳枝被湖风摇动着，挠拨着行人的衣袖。阿恰回头看看明川和小鸦有没有跟上，发现明川正看着自己出神。
“你看着真傻。”阿恰说道。
明川没头没脑：“啊？”
“鸭子什么都不懂，只会说‘啊？’”
小鸦听了咯咯直笑，明川只是弱弱地“哼”了一声。
洞庭湖上来的风骤然转强，柳枝互相抽打，柳叶横飞，天黑后漫上来的阴云遮天蔽月，在这纷乱的漆黑中，阿恰又看到了那只黑猫金黄的眼睛。
她想起来了，上次看到金瞳的黑猫，是在袁州的黑店里，金银眼带着他的猫来找沈节。
“金银眼？他来干什么？”自己明明告诫过他一定要往南边逃，不然死得很惨。
黑猫低低地“呜呜”叫着，望着三人身后的路。
很快阿恰听到了那边的吵闹，兵刃相击、柜架翻倒，只能低声交谈的鬼市有了尖叫声，尖叫声引来了附近的白衣人。
一道黑影窜上了房顶，踩着瓦片像是飞一般跃到另一条街上，另一道人影略显笨拙但紧随其后，背上一对杀过不知多少人的双剑反着寒光。
燕子七也来了。
白衣人动作不比那两人慢多少，等他们包围了两条街，金银眼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制住的燕子七。
“你看这就是我说——”阿恰回头却发现身后是一片人墙，明川和小鸦早就不知道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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