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门已经今非昔比”此言似乎不虚,沈节还在后山,就已经碰到了能威胁到她的人。
沈节握着刀,刀上有血迹;这刀就像是条饥渴于血肉和性命的鬼,寒光慑人,还透着凶煞。
她面对着暗器飞出的方向。
眼前草木翕动,沈节眼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拨开乱藤从层叠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是个女人,还背着药篓。
在入夜后到狼群出没的荒山野岭采药而且不带火的女人,自然不是寻常的女人。
碰巧的是,这个女人,沈节也认识。
一叶门以兵器路数不同将弟子分为九房,有一房立足医术,专门研究救人之法和无形害人之方,名叫天心房,衣无乐当初就是天心房的知药师姐。
十五年未谋面,衣无乐竟然还和当初一样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沈节,也像昨天刚见过似的,招呼也没打,直接问道:“你刚才讲的都是真的?”
沈节一时间看不出来衣无乐是不是也是和凌怀义一党,只道:“你都听见了。”
“我要听实话。”衣无乐也已经三十多岁,但逼问别人的时候,这双深海明珠般漂亮的眼睛照样好用。
“我要有心害你,刚才就出手了。”衣无乐又道。
“我来报仇,这就是实话。”
“你八年前成名的时候就可以来报仇,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衣无乐叹气抱起胸:“那好吧——按照一叶门的规矩,我该把你拦到山外的。”
沈节只是看着她,憋着她让她自己把后半句说出来。
“所以你看,我真的不会害你。”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后手?”沈节说完就没绷住笑了。
天心房最擅长背后害人,九房弟子里最不能惹的就是天心房,这是在一叶门生存的经验。
别人笑着说不会害人的时候,他们就是在害人,这是在江湖生存的经验。
衣无乐也笑道:“今天是凌掌柜杀狼的日子,我来顺狼胆——谁知道,碰上个短命鬼。”
“凌怀义还要挑日子杀狼?”沈节对“短命鬼”这个称号不予置评,被无乐师姐不轻不重来了一拳也没造成什么内伤。
她看到从不远处的枯草中间冒出来双绿色的眼睛三蹦两跳地冲衣无乐而来,近了才发现是条油光水滑的红毛狐狸,把一块用树叶托着的苦胆吐到衣无乐脚边,然后咔咔地用力向外吐着口水。
沈节向那条狐狸伸出手,但是被喷了一手的口水;狐狸先跃上凌怀义的尸身,然后跳进了衣无乐背后的药篓里,开始稀里哗啦地嚼什么东西。
“这要说起来,还跟你有点渊源。”衣无乐道。
“跟我有个毛关系?”
衣无乐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听我说啊?自你之后,谢清平就发现喂狼是毁尸灭迹的好办法,尸身被狼群分食,骨头撇得漫山遍野,死无对证。谢清平这些年忙着铲除异己,直接喂肥了这群吃人肉的畜生。没办法,为了门人安全,就得定期来威慑它们。”
“那,凌怀信是怎么死的?”
“他……”衣无乐说到一半话断了,“离这五六里,有个狼穴。”
沈节虽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但是仍觉得一股气滞到胸口,一时失语。
“我没法救他,只能在他被扔下去之前给他喂了药,让他少受些罪。”
“我会给他报仇。”
但衣无乐又叹了口气:“听风崖的眼线满山都是,你如果被他们发现了,要对付的就不止是谢清平,还有陈子临,和他手下的听风崖,还有被听风崖控制的九房弟子,加起来几乎就是整座落枫山。”
衣无乐顺着小路向山上走,沈节也跟上了她。
“陈子临……听风崖这么厉害?”
狐狸从药篓里露出来个脑袋,发出了声“切”一样的声音。
“听风崖如果只是个一筐火雷就能炸平的山头就简单了,它狠就狠在能逼人开始害人。”
沈节感觉到,自己要破一叶门,完全绕不过这跗骨之蛆一样的听风崖。
“这怎么说?”
“这话就长了——二十年前,谢清平一手建了听风崖,开始他确实为一叶门除了几个祸害,但他当上掌门之后,马上就动用听风崖的力量抓捕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后来连对他的做法有微词想要离开的人都不放过;之后陈子临接管听风崖,收编各房精锐弟子为听风使。听风使们从他那里得权获利因此对他俯首帖耳,自居高位又对普通弟子心狠手辣;久而久之各房弟子开始以被听风崖收编为荣,心术不正者开始向听风崖告密,陈子临奖励告密者,一叶门内开始人心惶惶,互相提防。只花了两三年,好好一个门派,就变成了铜墙铁壁所有人都踩着别人的尸首往上爬的火坑。”
“听风崖内部对一叶门隔绝,连我都摸不清楚里面的人事到底是什么结构。这么些年只打听到,陈子临手下有六名赏罚令,赏罚令所管的事情不同,基本上就是监听,刑狱,刺杀,追捕,还有一个赏罚令专门监督其他五令。他们手下是普通听风弟子组成的小队,每次行动过后小队都会解散,下次行动重排,他们内部就无法互相信任。”
沈节跟着衣无乐走上一个山坡,在巨树的阴影中正好看得见听风崖的全貌。每个燃着火光的窗口里都有人在行走忙碌,一个一个活生生的弟子,都成了相同打扮谨言慎行的一个剪影。
沈节以为自己见得够多了,可终究没想到人世还能堕落到如此地步。整座黑压压的山崖里唯一有些活气的,只有那些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山鸟。
“听风使被同僚告发叛门会怎样?”沈节又问道,她想到了山下佛爷庙里那个徐荣。
她不认识徐荣,但是她在来时的路上吃过他母亲煮的汤面。
“我儿子喜欢当大侠就拜进了一叶门,他说要进听风崖当大人物,以后不能给家里写信了。”卖汤面的女人说起自己的儿子,骄傲之余又在忧心:“叫徐荣,走的时候就高我一个头了……他长得像我,右脸上有条半寸的疤。”妇人用抹布在灶台上写了上下分离的两个字,写完端详一会,又很快擦了。
“应该不会马上处置,多半会严刑拷打逼他交代同党。不肯说的也许就打死了。”衣无乐答。
不知道多少个徐荣已经死去,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徐荣。
“有听风崖在,谢清平和陈子临就耳聪目明,不用花什么心思就能把一叶门掌握在手里。想杀谢清平,就得彻底避开听风崖,或者让听风崖瘫痪。”衣无乐又道。
“他们眼线有多少?”
“几乎遍布整座落枫山。”
“那我们也?”
“还不至于,不过再晚一点我和凌掌柜还没有回去,他们就会警惕了。”
“我明白了。”沈节凝神注视着如蛛网一般的铁索:“听风崖出事,他们一定会被惊动。”
“所以我们给你留的时间不多。”衣无乐道。
沈节一惊:“你们?”
“一叶门需要你。”
“是你给我传的信。”沈节道。
“你是事主,不想亲手让尘归尘、土归土?”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策划这个闲事?”
“权力养出来的怪物要吃人的时候,没人能置身事外——谢清平一直到天亮前都在引仙台。我和小红去收拾听风崖,你仍然走后山,去白溪村。”
药篓里的狐狸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马上把脑袋伸出来,抖了抖耳朵。
衣无乐想做什么说什么,就没人插得了手插得进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傲脾气。沈节只是没想到,衣无乐这个喝露水的人居然能起出来这种名字。
“白溪村。”沈节念道,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
“这些年来被杀的好人不知道有多少,谢清平迫于舆论不敢诛杀其家人,就把她们全都赶到了白溪村。总之,看到听风崖最高一层的亮起来的时候,你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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