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的水流声在狭窄的岩壁间回荡，发出空洞而幽深的回响，如同远古巨兽的低沉呼吸。电动快艇的推进器发出压抑的嗡鸣，在封闭的水道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微小的转向都会在岩壁上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虞倾寒紧握方向舵，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战术手套传来，指节因持续用力而微微发白。艇头灯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幽绿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颤动的光柱，光线边缘不断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干扰。光芒掠过头顶垂落的、犹如巨兽獠牙般的钟乳石，照亮了两侧滑腻得泛着诡异反光的岩壁，那上面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不断滴落的水珠。
周澈紧挨着她坐在狭小的舱内，加固平板的冷光屏幕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的指尖在防眩光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复杂的水下地形图和实时信号监测界面，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主动声纹伪装层运行稳定，但被动声纳阵列反馈有异常波动，”他的声音在洞穴特有的拢音效果下显得异常清晰，但虞倾寒能听出其中极力压抑的紧张，“扫描脉冲的调制方式很奇特……不像是常规的声学探测，更像是某种……生物特征识别扫描，针对的是基因层面的独特标识符。”
虞倾寒没有回头，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在前方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水道。这里是太湖底下最为错综复杂的暗河系统之一，千百年水流侵蚀雕刻出的天然迷宫，即便是最先进的水下探测设备也难以绘制其全貌。她能通过脚底传来的细微震动，感受到快艇的吃水深度正在发生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这说明水下暗礁密布，地形极其险峻复杂。
“保持航向，注意左舷三十度方向的暗流。”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握着方向舵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手背上的肌腱清晰可见。
漫长的两个小时后，前方黑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光亮。快艇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停靠在一个被茂密芦苇丛完美掩盖的天然洞穴内。洞口仅容一艇通过，若非精确的坐标指引，绝难发现。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芦苇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在水面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腐烂植物和某种特殊矿物质的混合气味，潮湿阴冷，直透骨髓。
雷震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早已立在洞内浅滩等候。这个临时启用的安全点位于太湖西南岸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水域，是他凭借过往经验提前预设的数个应急据点之一。他带来了充足的补给品和一套高度集成的便携式高保密分析设备，坚毅的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
“附近水域情况不乐观，”雷震迎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洞穴的寂静，“大约三小时前开始，有多艘标记为‘国家深水生物资源考察’的船只在这一带进行密集的网格化扫描，但它们的航行轨迹毫无科研逻辑可言，装备的声纳阵列功率也远超民用标准。”
没有多余的寒暄，时间紧迫。三人迅速在洞内一块较为干燥平整的巨石上展开设备，接驳电源。周澈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从西山岛基地拼死带出的存储设备，接入经过多重加密和物理隔离的分析系统。随着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解密后的数据如同洪水般涌入主屏幕，周澈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凝重。
主屏幕上，一组结构极其复杂、远超现代人工智能模型的神经网络拓扑图逐渐清晰、展开。其节点连接方式精妙绝伦，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智慧，仿佛不是人造的产物，而是对某种天然存在的超级网络的拙劣摹写。
“这些数据的深层结构……揭示的东西比我们最大胆的猜测还要惊人。”周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面对未知庞然大物时的本能反应，“‘烛龙计划’的核心技术基石，并非原创，而是基于一个被称为‘上古全域意识网络’的假说构建的。这个假说认为，在地球内部，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在地球的生物圈与特定地质结构耦合的层面，存在一个古老而庞大的意识能量场，它通过分布在全球的特定能量节点相互连接、共振。”
他熟练地操作着控制端，调出三维全息投影。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宏观模型开始缓缓旋转：以太湖为核心枢纽，无数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能量线条向四面八方辐射延伸，精确地连接着良渚、三星堆、龙山、石家河等一系列中国乃至东亚的重要考古遗址和特定的山川能量节点。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能量线条构成的宏观网络结构，竟然与顾伯渊破译的古老星图上标注的星宿相对位置存在着惊人的、绝非巧合的对应关系。
“放大这个次级节点集群，”周澈将模型的一个区域高亮显示，“看，良渚遗址的反山墓地、瑶山祭坛，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坑、祭祀坑……这些在考古学上被认为具有重大宗教或仪式意义的核心区域，其坐标恰好与模型预测的能量场强峰值点高度吻合。而且，我们的便携式环境监测仪在这些节点附近都捕捉到了无法用常规地磁或辐射理论解释的、持续的微弱生物电磁场异常活动。”
虞倾寒凝视着屏幕上那幅仿佛拥有生命的星图-地脉耦合网络，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猛然跃入脑海。那是母亲苏晚晴在一本极其私密的研习笔记扉页上，用铅笔写下的、看似随意的思考片段：“……个体意识或非孤岛，深海之下或有潜流相连。犹如宇宙暗物质，不可见，不可触，然其引力纲维星系。人类意识，会否亦存在一‘暗网’？”当时她以为这只是母亲天马行空的哲学思辨，未曾想，这竟可能是触及世界本质的科学假说，而母亲的研究早已窥见了这扇禁忌之门后的微光。
就在众人沉浸于这惊人发现时，分析系统的独立告警单元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弹出一个血红色的警示框：“警告！检测到深度潜藏于数据流冗余校验区的高级追踪代码（特征码：Cerberus-7型），该代码具有智能感知与自反噬特性，尝试进行深度破解或特定关键词触发将立即引动反向定位协议！已执行强制隔离与清除。”
洞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S.C.F 竟然在如此核心的机密数据深处，埋设了如此阴险且技术高超的追踪后门，其警惕性、技术实力以及对信息安全的偏执程度，再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转移！”雷震的反应最为迅速，他一边沉声下令，一边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最关键的处理单元和存储设备，“对方的技术支援反应速度超乎想象，每多停留一秒，风险呈指数级增长。”
然而，危机接踵而至，根本不容喘息。周澈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改装的多频段信号监测仪突然发出一连串极其急促、音调各异的警报声。他快速瞥了一眼屏幕，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可能！太湖水域的公共监控网络刚刚被强制切入了一个我从未见过、权限高得离谱的扫描协议！扫描模式……是针对生命体独一无二的基因特征进行定向筛查和比对的！这需要调用国家级别的基因数据库和恐怖的计算资源支撑！”
几乎就在周澈发出警告的同一瞬间，虞倾寒贴身佩戴的、采用量子加密原理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特定频率的、唯有她能感知的剧烈震动。她迅速查看，信息来源是顾伯渊预留的紧急信道，内容简短到令人心悸，只有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烛龙已醒。”
仿佛是为了给这则预警提供最骇人的注脚，洞穴之外，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太湖上空，骤然被一道横贯天际、诡异莫名的极光般的光幕所笼罩！那光幕的颜色，与他们在西山岛地下基地目睹的“烛龙”核心装置所发出的幽蓝光芒如出一辙，但其规模之宏大、光芒之炽烈，何止百倍！光幕之中，隐约有无数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流动、交织，仿佛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庞大意识网络正在被强行激活，某种难以名状、携带着远古气息的恐怖力量正缓缓苏醒，将其无形的触角伸向现实世界。
虞倾寒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她强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瞬间冷静下来。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存亡。“雷震，立即执行最高等级的数据销毁程序，确保所有本地存储介质物理损毁，不可恢复。周澈，启动‘幻影’协议，抹除我们在此地停留过的一切生物信息痕迹，包括皮屑、毛发、汗液残留，一丝一毫都不能留下。我们必须在五分钟内撤离！”
雷震的执行力毋庸置疑。他取出特制的强磁消磁器和微型高温熔毁装置，对每一个存储芯片和硬盘进行彻底破坏，确保数据灰飞烟灭。周澈则迅速喷洒出特制的生物酶分解剂和纳米级遮蔽粉尘，这些材料能快速分解人体脱落的细胞并干扰后续可能进行的DNA提取。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
五分钟后，这个临时的秘密据点已经恢复了它千百年来应有的原始状态，所有的现代科技痕迹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人类涉足于此。他们沿着一条隐藏在岩壁裂缝后的险峻小径悄然撤离，脚步声被松软的苔藓和持续的水滴声所吞没。
就在他们登上停在数公里外密林中的改装越野车，引擎刚刚启动的瞬间，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他们清晰地看到三架外形低可探测、旋翼噪声极低的黑色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穴上空，红色的激光扫描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开始一丝不苟地探查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紧接着，两艘装备着大口径水炮和强光探照灯的高速突击艇也破开水面，疾驰而至，多名身着全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动作迅捷地登岸，呈战术队形向洞穴内部突入，进行地毯式搜查。
车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虞倾寒透过后视镜，看着远处湖面上那道越来越亮、几乎将半个夜空染成诡秘蓝色的光幕，它如同有生命般脉动、呼吸。“‘烛龙’……真的醒了。”她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开启新时代的钥匙，还是释放出无法控制的恶魔？”
周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车窗外那超现实的景象上移开，聚焦于平板电脑上刚刚初步整合完成的分析报告摘要。他的声音因疲惫和后怕而有些沙哑，但内容却字字千钧：“根据现有数据模型的初步推演结果，‘烛龙计划’的终极目的，极有可能并非单纯的技术领先或商业霸权，而是要完全激活并尝试掌控那个上古意识网络，进而实现某种……全球尺度的意识同步，或者更直接地说——意识控制。”他调出一组复杂的能量共振频率模拟图，“你看这些关键能量节点的分布和它们固有的共振频率谱，经过特定的调制放大后，它们恰好能与人类大脑在进行深度冥想或特定意识状态时产生的脑电波产生强烈的谐波共振效应。如果这个网络被S.C.F完全激活并操控……”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车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了每一个人。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S.C.F所图谋的，将不再是寻常的权力或财富，而是关乎整个人类思想自由、意识独立的终极控制权。这是一种远比任何核武器或常规军队更加可怕的力量——它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内心，塑造乃至剥夺个体的自由意志。
夜色深沉如墨，越野车在蜿蜒崎岖、几乎没有照明的山林小路上颠簸疾驰，如同逃离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无形巨网。车内无人再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刚刚揭露的、足以颠覆现有世界秩序的可怕真相之中，心情无比沉重。而在他们身后的远方，太湖上空那片幽蓝的光幕愈发炽盛，光芒中流动的纹路也越发清晰、复杂，仿佛一个沉睡了无数纪元的远古巨兽，正在彻底睁开它那冷漠而庞大的眼睛，第一次将其深邃无比的目光，投向这个即将迎来剧变的世界。
虞倾寒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夜色吞噬的山林轮廓，万千思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母亲笔记中那些曾被视为痴人说梦的符号和公式，周澈父亲实验室里那些被付之一炬的珍贵手稿，顾伯渊口中那些流传于隐秘角落的古老传说和警示……所有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此刻都如同拼图般，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人类文明，或许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命运攸关的十字路口。
而他们这几个因各种缘由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人，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成为了这场关乎人类存亡的巨大变革的关键见证者，甚至可能是……在黑暗降临前，最后的守护者。这份责任，重如山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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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烛龙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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