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瞬间僵在原地,手脚麻木,不受控制地朝后面退了半步。
往下坠落之际,荷叶连忙起身,搀扶住她,“小姐,消息还未得到证实,只是传言。”
洛须衣听不进任何一句话。
她快速站直身子,回头冲进屋中。匆忙穿上鞋袜,从妆奁盒中抓过一条发带,一言未发,提着裙摆奔向前厅。
一路踉跄,发带随意将发丝挽起,仅仅束缚住发尾,衣襟跑得有些散乱,她确没心思多看一眼。
脚下生生止住,隔着那高门槛,第一眼,她便看到了洛凌云。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她,像是惊诧于她出现在这,平缓的眉梢皱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柳姨娘坐在圆桌对面,面前摆着一张信纸,手中捏着绢帕,小声地呜咽抽泣着。
小腿像灌了千万斤铁锭,提不起,也迈不出一步。
洛须衣张了下嘴,有许多话想问他,可吼间干涩苦楚,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声。
缓缓移开视线,她跨过门槛,一步步朝那信走过去,隔得近了,一道鲜红的血色入目,白与红的交织,尤为突兀。
半晌,她艰难地伸出手,那张纸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千万里,怎么也够不着半分。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手腕被轻轻握住,洛凌云很快松开,“元儿怎的来了?”
男子佯装无事,温声嗔怒道:“不成样子,衣襟乱了,也不知整理好。”
他身形巍然屹立,挡在了身前,将她与那带着血迹的书信阻隔了开来。
“哥哥。”洛须衣抬眸,眼眶红红地回视他,“事到如今,还要瞒着我吗?”
洛凌云无声别开眼,目光淡淡扫过对面的女人。
一道寒意袭来,柳姨娘若有所感地迎上。洛凌云平常是个温润的样子,一旦涉及到洛须衣,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女人缩了下肩颈,小声地委屈哭诉:“我本想着须衣也大了,这些事不应该瞒着她。”
“哥哥!”
虽与柳姨娘不对付,但此时,洛须衣却不怪她。扯过洛凌云的袖摆,语气又气又慌:“我不是小孩子了!父亲的事,你怎可想着瞒我?”
“元儿。”洛凌云轻唤了她一声。表情略显无奈,却一如往常温和,耐心朝她解释:“父亲武功高强,身边又携带着一队精兵,只是暂时失去了联络。”
“圣上已经派了官兵协助,很快,哥哥便会将父亲平安带回。”
往日里,他的每句话都是定心丸,洛须衣信他。
可这次,偏生这每一字承诺,都像极了权宜之计,只为了打消她心里的担忧。
洛须衣连连摇头,趁他不备,一把推开了他,薅过桌上那信。
背面的血迹早已干涸,指尖止不住颤抖,就差一张薄纸都握不住。
那双手哆嗦着,缓缓将其展开。
字迹缭乱不堪,寥寥几言,仿佛是在极其混乱的情况中写下。
“将军重伤,至今生死不明。”
洛青海返程匆忙,只随身携带了一队精兵,遇袭的地点,在城外五十里处,一方密林。身边副将险里脱身,这才将消息传递了出来。
而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至今,音信全无。
纸张薄薄一页,从指缝间无声滑落,犹如一片无根落叶,悠悠荡荡滑落在地。
鼻头发酸,眼眶肿胀。
她抬起头,愣愣地望向那个信赖的身影,委屈呢喃:“哥哥。”
男子的眉眼深邃,和记忆中父亲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渐渐重合在一起。
八年未见,好不容易得到父亲回程的消息,如今却是这样一封,下落不明的书信。
泪水再也止不住,不断在两颊淌下。
柳氏也在一旁抽泣着,偶尔有几回严重,哭得差点晕了过去,洛凌云无法,只能让丫鬟先将人送回房。
作为嫡长子,他不能露怯,一直强装着镇定。可紧绷的唇线,依旧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尽管如此,面对洛须衣,他依然尽全力耐心安抚。指腹轻触,擦拭掉她眼角的湿意,柔声宽慰:“我会跟杜兄亲自去寻人,定会将父亲平安带回。”
不想让她知晓,也是怕她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徒增伤心,白白担忧。
少女擦了下眼泪,神色恹恹,似是赌气,低垂着脸不愿看他。
见此情景,洛凌云看了眼她的发带,罕见调侃了声:“今日是元儿自己绾的发?”
虽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怎会关注这个,她还是迟缓地应了声:“嗯。”
洛凌云握住发尾,五指给她顺了下发丝:“回屋吧。若被下人看到,等父亲回来,定会有人前去告状。元儿也不想被父亲责备,对不对?”
这句话格外的有用,洛须衣愣了下,卷起衣袖,利落地擦干净两颊的泪痕,张着红彤彤的双眼望向他。
“放心。”她没张嘴,洛凌云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不厌其烦地哄着:“若有消息,哥哥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面前的人还是没有反应,直勾勾盯着,依然不说话。他无奈,只得又加了一句:“哥哥也会平安无事。”
得到这句保证,洛须衣才转过身,慢吞吞迈开步子,由着荷叶跟露珠搀扶回房。
踏入房门,她头也没回,淡淡吩咐了声:“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踌躇半晌,终是依着话退出,关上了房门。
窗台旁放了一张紫檀木桌,洛须衣坐在窗前,一手扯下束上的发带,满头发丝如瀑般滑落,披散在肩头。
无神的瞳孔逐渐聚焦,落到了上面的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堆叠着几封书信,抽出一张,信纸边缘已经泛黄,‘祝我儿,生辰吉乐,岁岁无忧。’
是几年前,洛青海夹带在家信中,在她生辰前几日寄来的。
出征八年,男人的面容早已模糊不堪,唯独清晰的,只有白纸上的寥寥黑字。洛青海是个武将,不懂柔情细语,可单单几字,此时此刻,成了唯一的依托。
洛须衣安静地坐着,一张张拆开那些书信,一字字看完,又重新将信折叠好,堆放回盒中。
做完这些后,心情变得愈发沉重,透过铜镜,可以看到一双通红酸胀的眼。
她撑着一边脸,耷拉着眼皮,望着窗外摇摇欲坠的叶。那棵梧桐,据说是她出生那日,父亲为她栽种下。
凉风拂过,卷起一张落叶,透过窗户,悠悠落进了里屋。她伸出手,那叶停在了手心。
脑袋慢慢变重,洛须衣枕着脸,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
而掌心那张梧桐叶,悄悄滑落在地,被风卷起,最后不知被吹到了哪个角落。
过了许久,身上传来一股温热,纤细的睫羽颤了几下,她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
荷叶守在屋外,许久没有听到动静,一进屋,便瞧见人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披风刚刚落上,洛须衣便醒了过来。
荷叶扶起她,满眼焦急:“小姐,去里间歇息吧,担心受凉。”
睡梦里并不踏实,洛须衣有些出神,微微摇头:“我不困。”
她起身,让荷叶关上了窗户。
“小姐,不好啦!”突然,院子里一声惊呼。
还没有进屋,露珠的声音便从大老远传了过来。她是个咋呼的性子,言行风风火火,洛须衣早已习惯。
心里担忧着父亲的事,刚刚在窗头歇了会,两鬓间莫名突突地疼,疲惫地揉了下鬓角。
见状,荷叶没好气地瞥了眼露珠:“什么事急成这样?小姐心情不顺畅,你还来添堵。”
露珠委屈地撇起嘴角,声音也放低了些:“我也不想,可真是天大的大事!”
“何事?”洛须衣敛下眼帘,随口问了声。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可以比父亲出事大呢?
丫鬟抚了下胸口:“三娘来了消息,听闻那男子去了丁宅。”
“谁?”洛须衣下意识疑惑。
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人应是江寒。想不到这才过了几日,他那么快就想好了心愿。
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完全他的心愿,只望他能知趣点,莫要太过胡搅蛮缠。
洛须衣摆了下手,语气淡淡:“去管家那取点银子交给三娘,若他的要求是些小事,直接让人打点好便是。”
若是想要加官晋爵,可能还要去找哥哥一趟。可是他现在定然忙着寻找父亲的下落,要是如此,只能暂缓这事。
露珠摇了下头,启唇欲言又止:“小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府中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洛须衣哪里有心情去看顾别人的事,原本煞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让三娘去处理。”
露珠看了她一眼,语气为难,“可这是三娘的意思,让您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三娘?”洛须衣皱眉。
洛青海失踪的消息应当还未外传,三娘现在必定是毫不知情。最重要的是,女人向来不愿麻烦她,若是三娘的意思,想来应当是什么要紧的事。
思来想去,洛须衣终是点了头。待在闺房中,她也帮不上任何忙,还不如出去散散心,或许能查探到其他情况。
丁宅和洛府相隔不算太远,驾着马车,花了两柱香的功夫。
看到床上的第一眼,洛须衣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他怎么伤成了这样?”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浓烈的铁锈味直直冲入脑海。
与洛须衣一同来的,还有平时为她看病的王大夫。
趁着大夫把脉,察看伤势的功夫,洛须衣抚着胸口,掩下胃中的酸胀不适,退出了房门:“三娘,这是怎么回事?”
三娘也只是一个妇人,当时见到这场景被吓得不轻,双手哆嗦着,直到现在说话都还不利索:“老奴今早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剩下一丝清明,勉强道出了个名字。”
好在前几日洛须衣吩咐过,若有一个名唤江寒的男子寻来,定要第一时间告知她。莫不是如此,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腿脚不便,但又不喜丫鬟伺候,于是每日的吃食,都是由专门的小厮采买,送一筐新鲜的瓜菜来。
这一日,她按着时辰打开大门。
藤编的竹筐靠墙放在边沿,里面装着最新的菜蔬,她如往常一般提起竹筐,一滴血珠却滴落在了脚尖。
她心中一惊,低下头一看,地面缓缓渗出一丝血迹,蔓延到门槛前。
顺着那股痕迹,她慢慢抬眸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横躺在墙角,身下的血色正在不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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