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看着不过四十,是丁氏的陪嫁丫鬟。
丁氏去世,洛青海本想让她返家养老,女人果断拒绝,在这处宅子住了下来,为洛须衣守着这个住处。她早些年受了寒,腿脚不麻利,有了腿疾,稍微站个小会就疼得不行。
担心她的身子,洛须衣本想让几个丫鬟来照顾,三娘却死活没有同意。缘由无二,她仅仅一个奴才,哪里用得着如此待遇。
洛须衣把她看作长辈,尽可能周全她的生活。
她想自个做饭,又不便出门购置,就安排了小厮,每日晨时送来一筐鲜蔬。
到了时辰,三娘净过手,按照往常的时间开门,将菜筐子搬进屋。
谁料见到一男子满脸煞白,双眼紧闭,躺在墙角,整个人奄奄一息。肩头被一支黑羽利箭贯穿,血色源源不断,洇湿了胸膛前一大片衣衫,顺着衣摆淌流在地。
一个陌生男子,身受重伤躺在门口,三娘也不过一个妇人,胆战心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此时,送菜的小厮驾着马车又返了回来。
原是小厮刚刚返程,车上滴落下了点点血迹,被路人提醒后才发现,心下慌张,于是赶忙掉头回来。
这样一来,三娘猜想这男子是躲在马车上。
两人合力将人抬进了屋,因为挪动的动作太过剧烈,男子短暂清醒了一瞬。
三娘由此问得了他的名字。而好巧不巧,正是那日洛须衣告知过她的男子,于是急忙让小厮去了洛府报信。
来的路上,洛须衣才听那小厮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知晓江寒受了伤,让荷叶折返,去带上平日给自己看病的王大夫。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仅仅分别几日,之前那个站在面前,潇洒不羁的人,如今失去了活气,死气寂然,一动不动躺在面前。
王大夫察看了一番伤势,出来时眉心高高蹙起,明显那人情况不明朗。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箱,语气严肃地摆头:“老夫得尽快为他止血上药。”
许是伤口太疼,床上的人一直紧皱眉头。先不论伤口的情况如何,这气色状态,一看就是失血过多。
洛须衣颔首,和两个丫鬟以及三娘,都在房门口等着。
妇人抚顺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可不知,今晨是真的将老奴吓了个半死。”
若是那小厮没有机警的察觉,她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婆子,怕是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大夫来,还不知能不能救回他。
掠过屋内,她深深松了口气,欣慰道:“也是有缘,想不到他竟然就是小姐提到的江公子。”
洛须衣没说话,脑子里正清理着一团乱麻。
江寒应是遭遇了何种不测,情急之下想起了她的许诺,所以来丁宅避难,碰巧藏匿在了小厮送菜的马车上。
见她走神,三娘又轻唤了声:“小姐有心事?”
洛须衣摇头,“无事。”
接下来的话,她语气认真了些:“只是经过此次,三娘,你必须得同意,派几个下人来照顾你,不然万一碰上什么难事,我都无从知晓。”
三娘本就不欲给洛须衣添麻烦,想到若是因为自个出了什么岔子,又要惹得她伤心伤身,点点头应下。
想起屋内那人,她欲言又止:“那位江公子可如何是好?”
如今人伤势未明,只能暂且将其留下,可这对外的说法,却是马虎不得。看这情形,有概率是仇杀,更不能透露出他的身份。
洛须衣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宽慰道:“若有人问起,对外便称他是你乡下来的侄子,感染了恶疾。”
剩下的,她会吩咐下人闭好嘴巴,不会多言半分。
三娘想起什么,有丝犹豫:“公子那?”
洛凌云从小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在她身边之人,底细家世必须明了。悄悄收留一个男子,还来路不明,他定不会同意。
谁知,洛须衣笃定地让她安心:“这事哥哥知晓,我回去会跟他解释。”况且,他现在正忙着搜寻父亲的下落,怕是没有时间顾及到她。
想起父亲下落不明,这一趟出来,露珠也没在百姓中探听到什么线索,洛须衣垂下眸,情绪瞬间低落下去。
三娘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臂,满眼担忧:“小姐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说出来,让老奴帮忙想想法子。”
洛青海身份特殊,遇害一事不宜过分张扬,况且洛须衣也不愿让她担心,只得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三娘放心,没什么大事。”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王大夫先将他肩头的伤口清洗过后,喷上烈酒,烧了一下短匕,清理干净腐脓块,一把扯出了那根箭头。
一层层精帛缠上,还是不断有血液渗出,撒上止血的药粉,不知缠绕了多少层,白色的布面终于瞧不见血色,才给尾端打了个结。
门外,洛须衣若有所感地抬眸,掠过紧闭的木门,小声喃喃着:“希望他会平安无事。”
房门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一缕微风习过鼻尖,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铁锈气息。
王大夫手上拿着一块染红的纱布,卷起衣袖擦了下额角的细汗,这一场下来,脚步虚浮,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
见大事不妙,三娘上前惊慌询问:“可是那小公子伤势过重,无力回天了?”
王大夫喘了口气,微微摇头,“这位公子伤势的确严重,虽未伤到致命之处,但失血过多,人一直陷入着昏迷。”
“最重要的是。”王大夫轻声叹了口气:“那箭上有毒,好在毒性不凶猛,不至于危及性命,待老夫去配解药,可以解了这毒性。”
说着,他转身走进里屋,拿起桌上写下的一张草纸,交给荷叶:“去药铺,将单子交给老夫的徒弟,立即把药抓齐送来。”
荷叶赶紧接过:“是,王大夫。”
天边不知何时积压了一层黑云,天色暗淡了些,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烛,看不太清里面的场景。
洛须衣在一旁听完全程,末了才稍稍放宽心,耐心询问道,“解毒后,他是否便性命无忧了?”
沉默无言,王大夫捋了下白胡,抬头望向黑沉的天际,声音迟缓沉沉,“这得看天意。”
毒性可解,伤口处理完毕,血也已止住。但毕竟失血过多,今夜发高热是必然的。按照往年,常常有这热症要了命的。只是不知,这年轻人能不能熬过今晚。
王大夫叹息了声:“待明日,若高热退后,他安然无恙,便无性命之忧。”
如若不然,只能怪天意弄人,造化无常。
洛须衣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让荷叶去药铺按照药方抓药,又吩咐露珠回府,调几个机灵的丫鬟小厮过来。
三娘久病,宅中有一些现成的药材,妇人引着王大夫去了小厨房,准备先给江寒熬一碗汤药,补一下身子。
几人各自去忙活后,原地只剩下洛须衣一人。
犹豫了几息,她用衣袖捂住鼻,遮挡住了迎面而来的血腥味,迈进了里屋。
屋内光线暗淡,她又点燃了一盏灯烛。搬来一张矮凳,坐在一旁,撑着一边脸,恹恹地打量着男子的脸色。
比起初见时,他唇色和两颊都还要白上好几分,那双眼像是要永远闭上,再也睁不开。
虽然这才第二次见面,但她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像那日站在高处。
肆无忌惮地笑,毫不畏惧地唤她大小姐。
又或者,若有若无地调侃她。
……
怎么都好,总之,并非现在这般不省人事。
许是洛青海出了事,见到受伤的人,她莫名地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好像聊以慰藉,这样父亲也会平安。
坐了许久,她慢慢站起身,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俯视他。
知道他听不见,洛须衣却依然小声地威胁了句:“若你死了,答应你的心愿什么的,可就不当真了。”
所以,好好活着吧。
轻轻叹了声气,脚下刚挪动的瞬间,脑袋眩晕了一瞬,她轻晃了下头,不明所以,伸手捏了捏额间。
感觉犯困得紧,难道是今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很快,双膝开始发软,身子绵软无力。
眼皮也像灌了铅似的。她强撑着眨了下眼,眼帘沉重,最后不受控制地闭上,整个人彻底软瘫了下去。
即将摔倒至极,一道黑影倏然间出现,身形轻盈,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满满当当接住了她。
男子戴着一张黑色布巾,厚重看不清面容,腰间别着一场长剑,剑柄上刻有黑色狼纹。
他抬眸环顾了下左右,确认再无一人后,放轻了动作,将手中的人直接搁置在地。
放下洛须衣后,蒙面男子没再管她,径直朝床上的人靠去。
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丹药,没有就着水,隔着衣衫,直接点了侧颈的穴位,那丹药便顺着喉管入了腹。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床沿边的指尖动了动,长睫微颤,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缓缓睁开。
蒙面男子俯下身子,恭敬地朝他低声唤了句。
“王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