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新生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什么感受?
睁开双眼,目光所及皆是彻底的陌生。意识仿佛独自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头顶是一尘不染的天空。整个世界只有倒影陪伴着自己。看着那倒影不知不觉就会开始产生名为疑惑的情绪。究竟哪里是天?哪里是海?究竟祂是我,还是我是我?至此,生命诞生,恐惧诞生……
直到一声碎响传来,一双有温度的手拉住了祂。
“孩子别怕,我是姨母。”
神奇的,一个“母”字让她立刻平稳了下来,仿佛是在虚无中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小舟。
眼前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光景,满头白发却并不显得苍老,一双凤眼微微蹙起显得既威严又慈善。
“我是,谁?”嘶哑的声音响起。
女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便只剩坦然。
“林觅,你是南疆医女林觅。”
至此,林觅诞生于这个世界。
林觅一脸不情愿地看着手中乌漆嘛黑的药碗。她的适应能力强的惊人,才刚醒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心态好到敢想着怎么趁家长不注意把药碗扣进窗台的花盆里了。
“所以我才躺半个月?”
姨母打扫着地上的碎瓷渣子:“你还嫌少了?摘个草药还能给自己头摔了,出息。”
林觅揉了揉脑袋,已经不疼了。她得空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屋里只有基础的木制家具,设计简约但做工细致可见主人的用心。窗台上的花不知名字但叶子上还带着露珠,应该刚摘下不久。身下的褥子细闻还带着阳光的气息松软不已。院子里架着一排豆架子,空地上铺满了晾晒的草药,所以屋内也不见蚊虫。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安静了,这里似乎只有她们两个人。
“姨母,我娘呢?”
姨母起身瞥了一眼林觅手里的药碗,林觅敢忙乖巧地一口闷了,随后她整张脸便皱成了一团,记忆里存入的第一个味道是苦。此后她对苦味总是格外敏感。
“你还小的时候就没了,我一个人带你藏进山里躲战乱到现在。”
“哦”林觅默默看向窗外,快下雨了,房梁上的燕子都争先恐后地挤到母亲的臂膀下寻求保护。
一滴眼泪悄悄伴着雨水落下。
其实一时间也没有多难过,落泪只是不自觉而已……
失去记忆也许最麻烦不是重新建构一切,而是所有被已经被时间愈合的伤口都要撕开重长一次。
林觅新生的第一晚,只有姨母抱着堆满金纸的簸箕安静地坐在身旁折着元宝陪她听了一夜的雨声。
快到清明了。
林觅百无聊赖地趴在草地上,随手半挽起的湿发和披在身上的青苔色毛毯让她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纤长的手指轻卷着小狸奴的尾巴,狸奴晒着太阳打盹,对于林觅的骚扰似乎已是习以为常。阳光透过树荫洒在林觅还略显苍白的脸上,她那双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睫毛投下的阴影在微红的眼尾画出一个半扇。莫名显得有些冷傲。可等林觅看着面前的《经效产录》狼嚎鬼叫起来的时候,一切美丽的幻想都被打碎了。
居然要把以前好不容易学会的知识再重学一遍,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林芝远看着这一幕无奈摇头:“有这么难学吗?”
林觅慢吞吞地坐起来:“这本书足足记录了两千多种草药,光记名字我都不行了,更不用说还要记住它们的模样,用处,相克……姨母,我能不能不做医女了。”
姨母恨铁不成钢地给个林觅来了个脑瓜崩:“什么都不记得,身无长处,日后入世你何以立身?”
林觅直接躺平:“那我不出去不就好了。”
姨母无奈摇头转身离开,林觅敢忙起身跟上扶住她的胳膊撒娇:“姨母,我今晚想吃烤乳鸽。”
“深山里头我到哪给你找鸽子去?”
“我们院子附近肯定有,我昨晚上分明听见鸽子叫了。”
姨母轻揪住林觅的耳尖:“你就这副耳朵灵。”
“姨母~”林觅的嗓子已经被养的差不多了,勉强掐起来也能撒出了十八弯的娇来,对长辈最是受用。
“行行行,我下山给你买。”
傍晚,姨母带回了一对香喷喷的烤乳鸽,一包炸土豆,一罐辣子和一壶米酒。
“姨母,我以前会喝酒吗?”
“不会。”
林觅刚闻到酒味就知道姨母在说谎。
你的脑子也许会不清醒,但你的胃绝对不会。
“姨母骗人。”林觅一把将酒抢过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姨母有些担心但想了想还是选择纵容她。
再撕只鸽腿配上土豆蘸辣子,美酒配美食,林觅记忆中的第一个节过的那叫一个舒坦。
“觅儿,你想过恢复记忆吗?”
许是好久未喝酒了,半杯下肚,林觅已有些恍惚但她还是强撑着摇了摇头:“不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现在那么好想那么多做什么……”话还没说完,林觅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林芝静静地看着林觅过了好久才起身将她扶到床上。一声极轻的抱歉很快消失在了燃烧元宝的火堆中。
过了清明,天好像突然就热起来了。林觅像一尾鱼一样飘在小溪里。过了一会她攥着一把微黄的草药浮出水面。
“姨母你看,我找着白茅根了。”
树下的林芝看着那一撮草药无奈地蒲扇直摇:“这是芦根。”
“差不多嘛。”
“白茅根止血,芦根清热。这都能差不多?日后若是遇上有外伤的你就跟她说人凉了血就不流了。”
见林觅居然露出一幅颇受启发的样子,林芝气的将手中蒲扇扔过去正中对方脑门。
“再找。”
林觅只好揉揉脑袋再度潜入水中。
日头将沉,林觅终于筋疲力尽地从水里爬出来躺在草地上。
火烧云将天空染成胭脂,林觅看见一群乌鸦直奔那片火红飞去。在南疆,乌鸦被当作是母神的化身。这一幕当真是说不出的壮阔绮丽。
“姨母,我真学不动了,我们来日方长嘛,不用急这一时。”
姨母无奈伸手将一滩泥似的林觅拉起来。
许是因为早上没吃那碗苦瓜炒饭,林觅骤然起身突然一阵头晕,随后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觅儿!”
林觅看着地上的血迹一脸恍惚,这是我吐的?不至于吧……
等林觅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上了蜡烛。姨母守在床边眼眶通红一看就是哭过。
“姨母,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
“什么病啊?”
姨母沉默了片刻。
“绝髓脉,最多还能活半年。”
“什么?!”林觅蹭的一下坐起来,中气足的完全不像一个病人:“姨母,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吧?这病连你都治不好吗?”
姨母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林觅不得不相信这个悲剧,她才“活”了半个月就要死了。这也太惨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觅的心瞬间蹦回身体里,她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攥住姨母的手腕。
“姨母,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姨母将一个雕工精致,上嵌四色宝石的木盒递给林觅。
“我们南疆林氏一族有着一样传世秘宝,名叫四象掌心蛊。此蛊四子各有所用但若是合在一起便是续命良药。”
“姨母你刚吓死我了。”林觅闻言松了一口气打开木盒却见其中空无一物。
“可惜,十年前为了对付疯王,我们一族将此蛊分别送给四位贵人相助。”
林觅合上木盒将刚才那口气吸了回来:“能找他们收回来吗?”
一张纸条被送到林觅手中。
“这又是什么?”
“当年那四位贵人的名字。”
林觅犹豫着展开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摄政王 宗煜
镇北将军陆吾
天商会主花清臣
赫连漠
林觅“啪”地一声合上字条,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这几个称谓属实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不好惹。
“四象蛊分开是什么作用来着?”
“火蛊为宗煜压制了天生寒毒,水蛊替陆吾重续断臂,风蛊让花清臣多智近妖,土蛊助赫连漠修成天下第一剑法。”
……林觅扶额陷入沉思。这和要她死有什么区别?这种情况就算换做自己恐怕也不会还的。不,还是有区别的,安度半年余生和即刻五马分尸的区别!
“还有其他坏消息吗?”
姨母摇头。
“取蛊的办法是什么?”
“生刨。”
“我还是等死吧。”
“或者将蛊引出。”
要不是姨母神情比自己还凝重,林觅真的要怀疑姨母是不是因为自己学习不认真在整自己。
那天晚上,木屋内一夜烛光不熄。
林觅颤抖着灌了自己三碗酒。随后她下定决心拍桌而起。
“好,我明日就出发。”
姨母似乎对林觅的果断有些意外:“你想到办法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找,偷,跑。”
第二天清晨,狸奴在树上伸着懒腰享受着难得地清闲。
山路边,林觅和姨母做着告别。她难得整齐地编起全部头发,穿着姨母改造过的南疆传统月白色医女袍服。
“你虽医术不精但南疆素来敬重医女,出门在外就用这个身份最好。”
“嗯。”
姨母将包裹送到林觅肩上,又将一个香包塞入她医女袍服的一个夹层里。
“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本就是为了救命下的山,若是再遭上什么要命的事就得不偿失了。”
“我会的。”
见姨母还要絮叨,林觅敢忙摆手跑开:“我走了,姨母你放心。”
姨母忍不住跟出几步:“记住,如今刚过清明,重阳就是你最后的期限。”
“记住了。”
不一会儿,林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林里。
林芝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树梢的乌鸦双手合十:“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母神在上,请保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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