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渐好,与厉戎的关系也似乎步入了一个新的、相对平稳的阶段。谢清商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这日天气晴好,厉戎去了军营处理积压的公务。谢清商在帅府待得有些闷,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个念头悄然浮现——他想回惊鸿楼看看。
那里曾是他的王国,他的囚笼起点,也是他仅存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没有通知厉戎,只简单吩咐了备车。如今厉戎下了严令,帅府上下无人敢怠慢他分毫,马车很快准备妥当。
再踏上惊鸿楼的门槛,谢清商心中感慨万千。楼内装饰依旧华丽,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脂粉香和酒气。只是台上的面孔,已大多陌生。
他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老人认出了他,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又带着几分惊疑地行礼:“楼主!”
谢清商微微颔首,神色清淡,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他径直朝着楼后的账房走去,那里是他过去常待的地方。
然而,刚穿过回廊,一阵极为出色的琵琶声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弹奏者技艺精湛,指法灵动非凡,曲调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激昂澎湃,情感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曲风……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添了几分秾丽与魅惑。
谢清商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一处临水的敞轩里,围坐着不少客人,皆如痴如醉。轩中央,一个穿着绯红色广袖长袍的身影正低头专注地拨动着怀中的琵琶。
那人生得极好,眉目如画,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风流媚态。肌肤白皙胜雪,衬得那绯衣愈发艳丽。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寻常女子还要明艳妩媚几分。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唇角噙着一抹慵懒又勾人的笑意,眼波流转间,在场不少客人都看得呆了去。
“好!涟衣的琵琶真是愈发精进了!”有人高声赞道。
沈涟衣。谢清商听过这个名字。他离开后,惊鸿楼新任的头牌,如今宜州城最炙手可热的红角儿。
果然……名不虚传。
沈涟衣放下琵琶,正要与客人调笑几句,目光一转,却恰好看到了站在回廊下的谢清商。
他微微一怔,显然也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前任楼主、如今帅府里那位身份特殊的“贵人”。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和探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媚态。
他起身,朝着谢清商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声音如同浸了蜜糖,带着勾人的尾音:“涟衣见过谢楼主。”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谢清商。
谢清商面色平静,淡淡点头:“不必多礼。你的琵琶很好。”
“楼主谬赞了。”沈涟衣笑得眉眼弯弯,走上前来,行动间带起一阵香风,“早听闻楼主琵琶技艺冠绝宜州,涟衣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东施效颦,让楼主见笑了。”话语谦逊,神态却自有一股风流自信。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冷如雪中寒梅,一个明媚似三月桃花,皆是世间罕有的绝色,却气质迥异,引得众人暗暗比较。
正寒暄间,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张扬不羁的声音响起:“涟衣!小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骚包洋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子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嬉皮笑脸的跟班。
来人正是参谋长的独子,卫枭。宜州城出了名的纨绔,狂妄不羁,目中无人。
可他一见到沈涟衣,那副嚣张气焰瞬间就矮了半截,眼神像是被钩子勾住了一样,黏在沈涟衣身上,语气也软了下来:“涟衣,我新得了个好玩意儿,特地拿来给你瞧瞧。”
沈涟衣见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面上却故作嗔怪,微微撅起红唇:“卫少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前儿个不是还说陪李小姐听戏去了么?”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
卫枭立刻慌了神,凑上前低声下气地哄道:“哎哟我的小祖宗,那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谁你还不知道吗?你看,我这不就赶紧来给你赔罪了?”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胸针,价值不菲。
周围客人对此情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谁不知道,这狂妄得能上天的卫家小爷,早就被沈涟衣吃得死死的,被钓得神魂颠倒,予取予求。
沈涟衣用眼角瞥了那胸针一眼,哼了一声,却没接,反而转身挽住了谢清商的胳膊,语气亲昵:“楼主,您难得回来,涟衣陪您四处看看吧?也让涟衣有机会向您请教请教琵琶技艺。”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谢清商微微一愣,他能感觉到沈涟衣并非单纯想请教,更像是在……故意做给卫枭看。
果然,卫枭的脸色瞬间就黑了,看向谢清商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敌意和警惕。
谢清商心中了然,有些无奈,却也不好当场拂了沈涟衣的面子,只得淡淡应道:“也好。”
沈涟衣得意地瞟了卫枭一眼,挽着谢清商就要走。
卫枭气得跳脚,却又不敢对沈涟衣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谢清商的背影,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谢清商感受着身后那两道灼热的、几乎要把他背影烧穿的视线,又看看身旁笑得像只狡猾狐狸的沈涟衣,忽然觉得,这惊鸿楼,似乎比他离开时……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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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涟衣亲昵地挽着谢清商,将他从卫枭那几乎要喷火的视线中带离,走向楼内更清静些的茶室。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沈涟衣便自然地松开了手,脸上的媚态收敛了几分,对着谢清商歉意地笑了笑:“方才唐突楼主了,借楼主挡了挡那烦人的冤家,楼主莫怪。”
他语气轻松自然,带着几分狡黠,并不令人讨厌。
谢清商微微摇头:“无妨。”他打量了一下沈涟衣,“你倒是……与传闻中一般无二。”
“哦?”沈涟衣挑眉,饶有兴致地替谢清商斟了杯茶,“外界都如何传我的?是不是说我狐媚惑人,手段了得,把卫家那小霸王迷得找不着北?”
他自顾自说着,竟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他们说得倒也没错。”
谢清商看着他这般坦荡甚至自得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讶异。他见过太多欢场中人,要么自怜身世,要么逢场作戏,像沈涟衣这般活得如此明白又恣意的,倒是少见。
“你似乎……乐在其中?”谢清商接过茶杯,淡淡问道。
沈涟衣歪头想了想,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腕上一只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卫枭那人吧,虽然蠢了点,莽撞了点,有时候烦人了点,但……心思简单,对我也是实打实的好。逗弄起来,颇有趣味。”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清商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况且,”沈涟衣话锋一转,看向谢清商,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在这世道,能抓住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有什么不好呢?难道非要像楼主从前那般,清高孤傲,却……”他适时地停住话头,但未尽之语彼此心知肚明。
谢清商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沈涟衣的话直白甚至有些刺耳,却戳中了他心底某些不愿承认的现实。他过去的清冷孤高,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是长达三年的禁锢和身心俱损。
“楼主如今……似乎不同了。”沈涟衣打量着他的神色,语气放缓了些,“看来厉大帅那边,雨过天晴了?”
谢清商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回答。
沈涟衣也不追问,只是笑了笑:“其实也好。厉大帅那样的人物,肯为楼主做到那般地步,也算是难得了。这世上,真心本就稀罕,哪怕是掺杂了强取豪夺的真心,抓住了,也不算亏。”
他的言论大胆而现实,带着一种惊世骇俗的通透。
谢清商沉默片刻,才道:“你倒是想得开。”
“不想开些,难道日日以泪洗面么?”沈涟衣嗤笑一声,“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就得苦着自己?他卫枭愿意捧着惯着,我自然受着。哪天他腻了,或者我腻了,一拍两散便是。至少快活过。”
正说着,茶室外又传来卫枭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闻的抱怨声:“涟衣!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快出来!小爷带你去吃新开的西餐厅!”
沈涟衣翻了个妩媚的白眼,对着门口方向扬声道:“吵什么?没看见我正跟楼主请教技艺吗?一边等着去!”
外面果然瞬间没了声音。
沈涟衣得意地冲谢清商眨眨眼。
谢清商看着他和卫枭的相处模式,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这似乎并非单纯的金主与玩物,更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甚至……带着点幼稚的甜蜜。
“楼主日后若得空,常回来坐坐。”沈涟衣正色道,“这惊鸿楼毕竟是您的心血。如今虽是我顶着头牌的名号,但许多老人心里,认的还是您这位旧主。”
谢清商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
又在楼里处理了些积压的琐事,见了见过去的几位心腹老人,直到日头偏西,谢清商才起身告辞。
沈涟衣亲自送他到门口。临走时,沈涟衣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道:“楼主,厉大帅那边……您自己把握好分寸。那样的男人,能低头不易,但若心冷了,也是真的狠。无论如何,自己舒心最重要。”
谢清商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多谢。”
马车驶离惊鸿楼,谢清商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沈涟衣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清高孤傲换来的是什么?掺杂强取豪夺的真心,抓住了,算不算亏?自己舒心最重要……
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与他过去所受的教育和秉持的原则背道而驰,却又隐隐指向某种他从未敢深思的可能性。
回到帅府时,厉戎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见他下车,立刻迎了上来,语气紧张:“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身体才刚好……”
话未说完,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眉头蹙起:“你身上……怎么有股脂粉香和酒气?你去惊鸿楼了?”
谢清商看着他这副紧张兮兮又带着点醋意的模样,忽然想起沈涟衣那句“逗弄起来,颇有趣味”。
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嗯,回去看了看。”说完,也不多解释,绕过他便往里走。
厉戎愣在原地,看着他清冷的背影,心里顿时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涩夹杂着不安,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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