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鞭刑之后,厉戎果真收敛了许多。他谨记着谢清商的警告,不敢再动用任何极端激烈的手段,而是真正开始琢磨起何为“正常的好”。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枯燥,却也阴差阳错地给了两人一段难得的、被迫紧密相处的时光。
谢清商说到做到,既然默许了关系的缓和,便也承担起了照顾伤者的责任。他并非殷勤备至,甚至时常没什么好脸色,动作也谈不上多么温柔熟练,但那份细致和坚持,却让厉戎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惑不安。
每日清晨,谢清商会冷着脸检查厉戎背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动作略显僵硬地替他换药。起初,他的指尖总是冰凉的,碰到皮肤时会引得厉戎肌肉微绷,但渐渐地,那指尖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属于活人的温度。
“别动。”每当厉戎因疼痛或别的什么原因下意识躲闪时,谢清商总会蹙着眉,低声呵斥一句,语气不耐,手下动作却会下意识放得更轻。
厉戎便立刻乖乖趴好,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他甚至开始有些卑鄙地享受这种带着呵斥的照顾,仿佛那不耐烦之下,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切。
喂饭喂药这类事,谢清商也接手过来。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将温度适中的粥勺或药碗递到厉戎唇边。厉戎有时会故意喝得慢些,只为了能多享受片刻这人难得的“服务”,换来的是谢清商一个冷冷的眼刀,和一句“快点”。
糯糯成了两人之间最好的调和剂。小姑娘似乎知道爹爹受伤了,变得格外乖巧懂事,常常抱着自己的玩具跑来趴在床边,奶声奶气地给厉戎“讲故事”,或者学着谢清商的样子,拿着小扇子对着伤口呼呼地吹。
每当这时,谢清商脸上那层冰霜便会不自觉融化些许。他会将糯糯抱到怀里,防止她碰到厉戎的伤口,然后低声纠正她故事里的错误。厉戎就趴在床上,侧着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暖意填满。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伤受得值。
夜里,厉戎因伤口疼痛或发痒难以入眠时,谢清商虽不会出言安慰,却也会起身,沉默地替他倒杯水,或者用微凉的指尖替他按揉太阳穴,助他入睡。
有一次,厉戎半夜疼得厉害,忍不住呻吟出声。谢清商立刻惊醒,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床头的灯,看到他冷汗涔涔、痛苦隐忍的模样,眉头锁得死紧。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拧了热毛巾,仔细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然后又兑了温水,扶着他一点点喝下。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脸色甚至算得上难看,但动作却耐心至极。
厉戎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谢清商近在咫尺的、带着倦意却依旧清冷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棠凝……”他哑声开口,声音因疼痛而虚弱,“对不起……”
谢清商替他擦汗的手顿了一下,灯光下,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半晌,他才低声道:“闭嘴,睡觉。”
语气依旧生硬,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日子便在这般琐碎又平淡的照顾中一天天流过。
厉戎背后的伤口渐渐结痂脱落,长出粉嫩的新肉。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如同这伤口一般,在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愈合着。
谢清商的话依旧不多,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他会偶尔回应厉戎的话,虽然大多简短;会在厉戎试图动手动脚时冷着脸推开,却不再带着彻骨的厌恶;会在糯糯缠着他们时,露出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厉戎贪婪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和,几乎有些患得患失。他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几乎是对谢清商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求他眉间那点郁结能彻底散去。
他甚至开始主动提起回惊鸿楼的事情,认真规划着日期和行程,不再是敷衍的承诺。
然而,谢清商对此的反应却始终平淡。听到规划时,他只是淡淡地“嗯”一声,看不出多少期待,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厉戎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却也不敢多问。
他隐约觉得,谢清商的心扉似乎打开了一条缝,让他得以窥见一丝光亮和温暖,但那扇门的主体,依旧被沉重的冰封着,难以撼动。
他照顾他,或许出于责任,或许出于对女儿父亲的基本道义,甚至可能只是一丝残留的习惯性的心软。
但那份曾经炽热却被他亲手碾碎的情意,是否还在?厉戎不敢深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抓住这微弱的光,用更多的耐心和真诚,去慢慢暖化那坚冰。
至少,现在他还能留在他身边,还能每天看到他,还能感受到他那不算温柔却真实的照顾。
这就够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已经是恩赐。
—》》》—
厉戎背后的伤终于好利索了,只留下几道浅粉色的新疤,记录着那场荒唐的苦肉计和随之而来的、小心翼翼的和解期。
身体恢复如初,意味着那段依靠伤痛换来的、亲密无间的照顾时光也随之结束。厉戎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确认什么的焦灼。
这日午后,糯糯被嬷嬷带去午睡,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阳光透过窗纱,暖融融地洒在地上。谢清商正坐在窗边,低头翻阅着一本琴谱,侧脸宁静柔和。
厉戎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站了片刻,心跳有些失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棠凝……”
谢清商闻声,从琴谱中抬起头,目光清淡地看向他,带着一丝询问。
厉戎喉结滚动了一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几乎成了执念的问题:“我……我的伤已经好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问完这句话,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心脏高高悬起,等待着审判。他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害怕这阵子所有的缓和都只是镜花水月,害怕一切又回到原点。
谢清商握着琴谱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厉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似乎掠过许多往事,有痛苦,有挣扎,也有这些时日以来的点滴相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让厉戎备受煎熬。
就在厉戎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时,谢清商却忽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扫过了厉戎紧绷的心弦。
然后,他听到谢清商开口,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与纵容:
“傻子。”
厉戎猛地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清商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唇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却瞬间驱散了他眼底惯有的清冷。
“我要是还恨你,”他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字字敲在厉戎心上,“就不会管你死活,更不会照顾你那么久。”
厉戎的心脏像是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包裹,狂喜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激动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清商却收敛了那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久违的、属于惊鸿楼老板的强势,看着厉戎,一字一句道:
“厉戎,你记住了。你以后必须得对我好,”
“要听我的。”
这不是请求,而是要求。是一种带着试探的、重新划定的界限和规则。
厉戎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接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答应你!棠凝,我答应你!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对你好!”
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冲击着他,让他几乎无法自持。他猛地伸出手,将眼前这个清冷又别扭、让他爱到骨子里也痛到骨子里的人,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怀抱被熟悉的冷香和温软填满,厉戎满足地喟叹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受到任何的抗拒和僵硬。
怀里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然后,一双纤细的手臂缓缓抬起,轻轻地、却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厉戎浑身一震,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感觉到谢清商将脸埋在他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点鼻音的:
“嗯。”
仿佛是一个盖章确认的印记。
厉戎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棠凝……我的棠凝……谢谢你……谢谢你还肯要我……”
谢清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阳光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地上投下亲密无间的影子。
许久,谢清商才轻轻推了推他,声音闷在他怀里:“松开点,喘不过气了。”
厉戎连忙松开一些,却依旧不舍得完全放开,手臂仍虚环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泛着微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傻呵呵地笑着。
谢清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耳根却悄悄红了。他故作镇定地拿起桌上的琴谱,掩饰般地道:“……不是说好了要听我的?”
“听!都听!”厉戎从善如流,目光却依旧胶着在他脸上,“夫人有何指示?”
谢清商被那声“夫人”叫得脸更热了,瞪他一眼:“谁是你夫人!”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
“你,当然是你。”厉戎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凑过去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
谢清商抿了抿唇,没再反驳,只是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谱的边缘,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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